領略說唱藝術魅力 挖掘傳統(tǒng)美育精神

2015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明確要求各級各類學校要重視和加強藝術經(jīng)典教育，根據(jù)自身優(yōu)勢和特點，開發(fā)具有民族地域特色的地方和高校美育課程。隨著教育部相關文件的正式實施，“曲藝進校園”的實踐活動已經(jīng)開展多年，一直深受師生們歡迎，在學校美育教育中發(fā)揮著積極作用，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既傳播和普及了曲藝藝術，增強了學生的文化自信和藝術鑒賞力，也培養(yǎng)了一批有潛力的曲藝新苗。2022年，曲藝學科終于正式進入了高等教育院校本科段的招生目錄，這必然會更加促進曲藝藝術在各個層級校園內(nèi)的推廣與傳播。可以預見，在未來的5到10年內(nèi)，曲藝藝術一定會有令人欣喜的發(fā)展。

結合多年對“曲藝進校園”活動的觀察與親身實踐，筆者認為，盡管現(xiàn)有的成果有目共睹，但也存在著一些需要厘清的問題和值得提升的空間。

一、深入挖掘曲藝藝術中蘊藏的美育精神

校園美育工作直接擔負著民族文化傳承與振興的重任，那么，曲藝藝術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目前在校園內(nèi)開展美育工作的重要載體，因此，在培養(yǎng)青少年的審美能力、陶冶心性、培植情操等方面必然會發(fā)揮重要的積極作用。

實際上，早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曲藝前輩們就已經(jīng)身體力行地開始了“曲藝進校園”的實踐。譬如京韻大鼓表演藝術家良小樓先生，除了在北京曲藝團等專業(yè)團體中擔任曲藝教員，還經(jīng)常受邀去中央音樂學院、中國音樂學院等高等院校講學，并在《人民音樂》《音樂研究》等刊物上正式發(fā)表過理論文章。而北京琴書泰斗關學曾先生更是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就將“曲藝進校園”活動納入他擔任主席的北京曲藝家協(xié)會每年的常態(tài)化工作項目之一，并在長期的實踐活動中，在青少年群體的心中，播撒下了無數(shù)曲藝藝術的種子。如今，這些種子已經(jīng)生根發(fā)芽，其中還有不少結出了累累碩果——當年那些與曲藝藝術“一見鐘情”的年輕學子，從此踏入了曲藝藝術深邃浩瀚的領域，成為其傳承與發(fā)展道路上的忠實一員。

當前，“曲藝進校園”的實踐活動已經(jīng)相當普及，不過，通過長期的觀察和總結，筆者發(fā)現(xiàn)，由于師資隊伍的良莠不齊，導致了不少“進校園”活動缺少認真，策劃，曲種較為單一，作品也比較陳舊，尤其是欠缺適度的闡釋和理論的總結，從而使得該活動很容易流于形式，疲于應付，其中的積極意義自然會相應地有所折損。

而事實上，中國各地流行的曲藝形式，具有各自不同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音樂曲調和表演方式，因而構成了品種繁多、藝術特征各不相同的曲藝曲種，數(shù)量有500種之多。所以，筆者以為，要在青少年群體中有效傳遞“曲藝可以這樣美”的普遍認知，盡可能地選擇不同曲種的經(jīng)典性作品，并從文學、音樂、表演等不同角度為學生解讀其中蘊含的敘事技巧、文學手段以及豐富的人文精神內(nèi)涵，正確引導學生了解曲藝并熱愛曲藝。

誠如啟功先生所言：唐詩宋詞之后，最好的詩就是子弟書（見啟功《創(chuàng)造性的新詩子弟書》，載《啟功叢稿》，中華書局1999年7月版）。他所說的子弟書，很多都被改編移植成了京韻大鼓、梅花大鼓、東北大鼓等地方曲種，成為傳唱至今經(jīng)久不衰的經(jīng)典曲目，其中所蘊含的典雅與通俗相得益彰的藝術特色，既有民間口語的詼諧生動，又有文學語言的流暢醇美，格外值得我們?nèi)パ芯亢秃霌P。

此外，像敘事與代言的緊密結合、描寫與抒情的相輔相成以及獨特的語言魅力這些曲藝藝術所特有的文學特征，以及“一人多角”“跳進跳出”這些與其他藝術門類不盡相同的表演特質，都特別值得引導青少年觀眾去細細聆賞，再有所感悟。

二、充分展現(xiàn)曲藝藝術中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基因

曲藝，又稱為說唱藝術，歷史悠久，底蘊深厚。它源自民間，于中國老百姓而言有著天然的親和力。正因其形式簡便，通俗易懂，接地氣，近民心，故而一直為人民群眾所喜聞樂見，有著極為廣泛的群眾基礎。

然而，和民間戲曲、民間舞蹈及民間音樂的境遇一樣，作為民族民間傳統(tǒng)藝術形式之一的曲藝，長期以來雖然在整個文化傳承的大格局中一直承擔著極為重要的作用，但由于歷史的積習，在正統(tǒng)的經(jīng)史子集中鮮有關于民間文藝的文獻記載，從而導致其一直被視作“小道”“末技”，未曾得到應有的重視和尊重。當前，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對曲藝藝術仍有著許多客觀存在的認知誤區(qū)，因此“曲藝進校園”活動的開展絕不能停留在簡單化、表面化和熱鬧化的層面上，而是應該讓青少年學生領略曲藝獨特的說唱藝術魅力的同時，更充分展現(xiàn)出曲藝藝術中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基因。

須知，曲藝藝術在中國文學藝術發(fā)展史上的地位和影響是不容忽視的，簡要來講就有以下4點：

（一）傳承民族歷史，保存民族文化

曲藝作為我國重要的民族民間藝術之一，它首先體現(xiàn)在是我國民族歷史和民族文學的一種特殊的傳承載體。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世界聞名的我國三大民族史詩——藏族史詩《格薩爾王傳》、新疆柯爾克孜族史詩《瑪納斯》和蒙古族史詩《江格爾》，就是依靠民間說唱藝人的表演才得以傳播、弘揚和保存的。同樣，漢民族的許多歷史傳說、故事也是通過說唱形式流傳至今，如長篇評書《楊家將》《呼家將》等。

（二）傳播文化知識，啟迪民眾心智

長期以來，曲藝成了廣大民眾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之一，是老百姓認識社會、寄托理想、表達情感意愿的重要方式和渠道。在文化教育并不普及的過去，普通老百姓的文化知識大都通過遍布城鄉(xiāng)的說唱藝人的表演得來，同時培養(yǎng)了他們對真善美的追求，和對假惡丑的鞭撻。南宋詩人陸游的一首詩：“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后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 就是生動的寫照。正如魯迅在《論第三種人》一文中說：“從唱本說書里可以產(chǎn)生托爾斯泰，弗羅培爾的。”

（三）促成了中國戲曲藝術的形成與成熟

我國的戲曲藝術成熟較晚，直到12世紀的元代才以“北雜劇”的形式出現(xiàn)，涌現(xiàn)出諸多偉大的戲劇家和一些不朽的作品。戲曲藝術“晚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正是在于說唱藝術的直接影響，特別是宋金時期集說唱伎藝之大成的諸宮調。

諸宮調為戲曲提供了大型敘事詩的故事基礎以及音樂結構，故事中頻繁轉換的人物敘述視角，實際已構成代言體的現(xiàn)身說法，只需加以代言表演，即可實現(xiàn)向戲曲的衍生。因此，在特定歷史條件下，民間藝人采用以諸宮調為代表的說唱文學作底本，通過分角色演唱的形式，“搬演詞話”，或演、唱分離的形式，“連廂搬演”，實現(xiàn)諸宮調向戲曲的過渡、衍生，戲曲“以歌舞演故事”的本質特征便慢慢發(fā)展成熟起來。所以有學者說“諸宮調是中國戲曲最直接的血親”。當然，還包括觀眾由說唱藝術長期培養(yǎng)而形成的欣賞習慣即審美情趣。此外，近代像北京曲劇、浙江越劇、山東呂劇、吉林吉劇這些地方戲曲，也都是從當?shù)氐那嚽N如單弦、嵊州唱書、山東琴書和東北二人轉中演變來的。當然，戲曲成熟后，從題材到表現(xiàn)手法，曲藝也與之相互借鑒。

（四）孕育催生了古典章回體長篇小說的形成

小說受曲藝的影響是盡人皆知的，以說話藝術對小說的影響為最。首先在體裁方面，宋元話本開我國白話短篇小說的先河。長篇講史則是我國“章回體”長篇小說的開端。在題材方面，宋元的短篇話本主要取材于現(xiàn)實生活，大大突破了六朝志怪和唐人傳奇的局限。在表現(xiàn)形式上，由文言而白話，是一個重大的突破。除此之外，說唱的抒情特征影響了我國小說的抒情風格，說書人的主觀評價亦是全書感情的重要支柱（參見倪鍾之著《中國民俗通志（演藝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年12月版，第101-103頁），等等。

例如我國古典章回體長篇小說名著像《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等，都是曲藝直接孕育催生的結果。從基本故事內(nèi)容到文本結構，乃至書中的價值判斷、歷史觀點，都與說唱藝人代代相傳的集體創(chuàng)作結晶密不可分。

由此可見，曲藝藝術自始至終都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一脈相承。但是，這里還有一個迫切需要引起大家重視的問題是——務必要注意引導學生區(qū)分“傳統(tǒng)曲藝”與“曲藝傳統(tǒng)”的差異。

當前，由于網(wǎng)絡的普及以及各種媒體的大量傳播，青少年群體往往對曲藝中的部分曲種比如相聲較為熟悉，但由于缺乏對曲藝常識的深入了解，很容易對一些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的所謂“曲藝知識”深信不疑，并樂此不疲地效仿。

已故的南開大學教授，曲藝理論家薛寶琨先生2009年曾經(jīng)在接受《文化縱橫》雜志記者的專訪中，專門闡述過傳統(tǒng)相聲中的文化精神。他認為，傳統(tǒng)是在變化和更新的，能夠留下來的一定是傳統(tǒng)中最有生命力的東西。傳統(tǒng)就像活水，個別格調不高的相聲是社會的產(chǎn)物，那和傳統(tǒng)相聲的文化精神是兩回事。

故而，通過“曲藝進校園”美育工作的不斷開展，我們建議，要有專業(yè)的師資力量去指導學生，如何甄別個別作品中存在的與當前美育和思政教育工作中提倡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甚相符的內(nèi)容，進一步筑牢青少年群體的審美基石。

三、著力培養(yǎng)新時代曲藝藝術的人才梯隊

據(jù)筆者多年的觀察，“曲藝進校園”活動的開展方式多以小型現(xiàn)場演出為主，中間也會穿插一些關于曲藝知識和作品內(nèi)容的簡單介紹。從長遠來看，這種常規(guī)性的“你演我看”的單向度觀演方式，所能產(chǎn)生的積極效應十分有限。

這里，筆者積極呼吁：現(xiàn)有的“曲藝進校園”活動，務必要充分發(fā)揮“導賞和品評”部分的功用，無論是延請專業(yè)的曲藝理論評論人士的加盟，還是由演職員同時承擔導賞的任務，都應當將這一環(huán)節(jié)予以強化和提升。

例如，在演唱河南墜子《借髢髢》前后，可以著重為學生們分析曲種的音樂特色，唱詞的風趣詼諧，以及作品中方言土語的自由運用所產(chǎn)生的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等等。再如，通過賞析由子弟書《憶真妃》改編的京韻大鼓《劍閣聞鈴》，重點向同學們介紹經(jīng)典的曲藝作品中是如何通過肖像描寫、語言行為描寫和心理描寫來完成人物形象塑造的。如唱詞中的“愁漠漠，殘月曉星初領略；路迢迢，涉水登山那慣經(jīng)！”“灑窗欞，點點敲人心欲碎；搖落木，聲聲使我夢難成。”大量使用的對仗句式，不僅是語言形式美的要求，也是敘事抒情結構美的需要，由物到人、由外到內(nèi)、由景到情的遞進變化，由此產(chǎn)生了和諧統(tǒng)一的整體美感。這其中，像比喻、擬人、排比、對仗、疊詞、象征、借代等大量修辭手法的嫻熟運用，使得作品產(chǎn)生了令人難忘的移情入景、情景交融、亦景亦情的藝術效果。這樣，演員聲情并茂的演唱，以及由語言文字造就的優(yōu)美意境疊加，勢必會令聽者回味悠長，嘆為觀止。

之所以強調在“曲藝進校園”的過程中要重視“導賞與品評”的環(huán)節(jié)，最根本的目的是希望能夠借此著力培養(yǎng)一大批真正懂曲藝、愛曲藝的年輕學子，因為他們正是曲藝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人力資源，未來的基礎觀眾，甚至包括作者、演員、研究人員都將在他們中間產(chǎn)生。

固然，不可能所有的學生觀眾最終都會成為專業(yè)的曲藝從業(yè)者，然而，一旦他們在“曲藝進校園”活動中接受過美育教育的熏陶和浸染，自然會對曲藝藝術產(chǎn)生特殊的親近感，尤其是隨著他們對曲藝藝術中所蘊含的深厚內(nèi)涵的逐步了解，倘若他們將來走上傳播、出版等工作崗位，必定會從曲藝界外圍起到普及曲藝知識，傳播曲藝文化，推動曲藝發(fā)展的積極作用。因為媒體從業(yè)者對某種藝術形式的熟悉和喜愛程度，必將直接影響到媒體宣傳的導向性和準確性，并為其進一步的傳播交流推波助瀾。這些分布在各行各業(yè)，特別是編輯出版、廣播影視傳媒等領域的青年曲藝愛好者，必將大大擴展曲藝人才隊伍的范圍，共同維護曲藝生態(tài)的平衡與發(fā)展。

以上即筆者結合自身教學實踐經(jīng)驗，針對“曲藝進校園”活動的一點思考。希望得到各位師生朋友們的批評指正。

（作者：中國藝術研究院曲藝研究所副所長）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