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通假字的前世今生

曾光贈

中國的文字源于古漢語，中國文化所建構的大廈也基于古文字，古漢語并不是一門僵死或者陳腐的語言，其中包含了許多充滿生命力的東西，并以另一種形態融入現代漢語之中。為了更好地把握中國優秀文化的精髓，我們必須對古漢語的歷史及其運用有一定的了解。

“通假字”作為古漢語中用以交際和流傳文章的重要文字工具，對當代中學生的文言文閱讀和學習產生了重要影響。對于通假字的了解和掌握不僅關系到我們對文言文的閱讀理解，而且關系到對其中詞句結構和文章內涵的正確把握。

那什么是通假字呢？簡單而言，是指用另一個讀音相同或相近的字來代替原本要使用的文字，這種用字現象就叫做“通假”。其中被代替的那個字叫做“本字”，用來代替本字的字叫做“借字”或“通假字”。一般情況下，凡是通假字都應該按照本字的含義來解釋理解，也應該讀本字的音調。例如，《戰國策》（課外讀物）中“昔者先君靈王好小要，楚士約食”的“要”為通假字，本字為“腰”，釋義時應該解釋為“腰”的意思；又如高一語文上冊蘇軾《前赤壁賦》中“浩浩乎如馮虛御風”的“馮”為通假字，本字為“憑”，在朗讀時應讀作“píng”，意為“乘，駕”。

有人認為，通假字不過是古人所寫的“錯別字”。在我看來，這樣的判斷太過草率，因為錯別字往往是一個偶然現象，但古人所用的通假字在當時社會是被普遍認可且集體使用的。據資料考究，古人使用通假字的原因有以下六種。一是由部分人所猜想的那樣，古時人們在寫作時倉促忘字，于是暫時借用讀音或字形相近的字來替代原本想使用的文字。特別是在印刷術發明以前，書籍和文章的流傳方式主要依靠口頭轉述或用手謄抄，流傳輾轉之間，難免會出現音訛筆誤，但世代沿襲使用下來，也就達到了約定俗成。二是由于古人的“一時貪閑”，在寫作或謄抄時選擇“以熟字代生字，以簡字代繁字”，以此來節省時間和精力。例如班固的《蘇武傳》：“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逼渲校髡哂谩叭ァ眮泶妗皬l”（jǔ ，意為儲藏），便是化繁為簡的使用現象。在此過程中，有時也可能因為當時符合標準的字形不足，于是古人先“借聲”而后“造字”，或者取本字中可以獨立成字的部分作為通假字以便于理解。三是由于方言的差異，在不同時代和地域的影響下，古漢字的使用方法也會“因時、因地、因人”而發生變化，人們為了尋求適合當地使用的漢字表達，可能會假借他字來代替本字。四是因避諱圣名而選擇改字。在漫長的奴隸制和封建君主制社會里，古人在書寫或鐫刻文字時如遇到與君主、尊長、圣人相同的字，則需要設法回避，否則會被認為是一種“大不敬”。古人通常采取改變漢字的讀音和字形，或者采用同義同音字詞替代的方法將其變為“避諱字”，漸漸“避諱字”也就可能成為“通假字”。例如劉勰的《文心雕龍》（課外讀物）中將“九丘、乘丘、丘明、介丘、發丘”中的“丘”字全部寫作“邱”，便是為了避諱圣人孔丘的“丘”字，又如漢人為了避諱漢高祖劉邦的“邦”字，改“邦”為“封”，但此處的“封”與“邦”同音。因此，從春秋時期左丘明所作的《國語》（課外讀物）中的“邦內甸服，邦外侯服”到了東漢時期班固的《漢書》（課外讀物）中就寫成了“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五是負責校對書籍的人有意篡改。古人對待書籍研學持有非常謹慎的態度，但也不可避免存在一些知識淺薄或傲睨自若的人在整理先人古籍和編纂時妄加篡改。六是為了“變文避復”。所謂“變文避復”，是古漢語文言文的一種修辭手法，作者一般會選擇對形容詞、虛詞、實詞和聯綿詞進行避復，其目的在于讓文字整體錯落有致，避免重復累贅，也為了加強對文章含義的理解，增強行文語氣，起到一種修飾和強調的作用。

古文中大量的通假字及其繁雜的文化背景成為中學生古文閱讀理解時的一大難題。在閱讀文言文時，我們首先應該掌握一些辨別通假字的方法再進一步深究其真正含義，如“形聲辨義法”的使用。一是看其是否用“聲旁字”代替“形聲字”，例如《莊子·逍遙游》中“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其中的“冥”本字應該是“溟”，指海色深黑?！氨壁ぁ北闶侵副焙?。二是看其是否用“形聲字”代替“聲旁字”，例如韓愈在《馬說》中寫道“食之不能盡其材”，其中的“材”本字應為“才”，句意為“喂養它卻不能竭盡它的才能”。三是看其是否用“同聲旁的形聲字替代”，例如《鴻門宴》中“距關，毋內諸侯”里的“距”字，本字應為“拒”。總體而言，通假字可以歸類為“同音通假、雙聲通假（即聲母相同）、疊韻通假（即韻母相同）和形近通假”。

在正確辨析通假字之后，我們便可以進一步探究古文字在文章中的真正含義。清代學者王引之在《經義述聞》中曾提道：“訓詁之旨，存乎聲音，字之聲同聲近者，經傳往往假借，學者以聲求義，破其假借之字而讀之以本字，則渙然冰釋。”這說明“因聲求義”是理解文言文通假字的一個“捷徑”。例如《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只聽得差撥口里吶出‘高太尉三個字來。”如果我們僅僅對“吶”字望文生義的話可能會將這句話的意思誤解為“只聽得差役吶喊出高太尉的名字”，從而曲解文義，無法對文章和人物性格有更深刻的理解。其實這里的“吶”通“訥”，表示有話在肚里，難以說出來，有“言語遲鈍、不流暢、講話結結巴巴”的意思。再比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要”是象形字，中間象人形，兩旁為兩手形，表示兩手叉腰，本義是“腰”。但在這里如果按照“要”的本義和引申義去解釋句意都是不通的，所以我們要考察其是否存在通假的情況。這里的“要”實際上通“邀”，是“邀請”的意思，二者是同音借用，只是聲音上相同相近，內在意義并無本質關聯。由此可見，以音同或音近為線索來辨析通假現象和推求漢字本源是非常好用的一種方法，但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音同音近”主要指的是上古音，而非今天我們通用的語音，主要指的是韻書產生以前先秦兩漢時代的語音。除此之外，我們還要注重以文獻材料作為判斷通假的佐證，這主要是因為語音變化非常復雜，音韻研究也未盡完善，我們在判斷通假的過程中可能會受到主觀因素的影響，所以要到具體的文獻語言中去尋找旁證，用豐富的文獻材料進行對比考證，并且多加思考，力求客觀準確。

通假字的使用對漢字的演變和發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古人在最開始造字的時候，一個字承擔的意義往往是相對固定且有限的，但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人們認識的深化使得人們需要對新出現的事物加以補充和描述，為了與舊詞相區別，人們往往在源字的基礎上加上一些表義的偏旁另造新字。但由于音近義通，人們在日常書寫和記錄時往往將這些“源字”和“滋生的字”通用。例如從東漢許慎編著的《說文解字》（課外讀物）“見，視也。從兒從目。凡見之屬皆從見，古甸切”中我們可以了解到，“現”字出現較晚，而“‘現為形聲字，從玉，從見，見亦聲”。這說明“見”是“現”的古字，讀作xiàn時有“顯現、出現”的意思，《三國演義》（課外讀物）里“有虹見于玉堂”也是“顯現、出現”的意思。如今二者都在通行使用。總體而言，通假字的使用使得漢字的讀音和意義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了變化，以此促進了漢字的傳播和交流，使得漢字成為東亞文化圈的共同語言。雖然在現代漢語中，通假字的使用已經逐漸減少，但是在一些文化傳承和方言中仍然有一定的應用。比如一些地方的人們會使用“腦門”中的“門”字來代替“閂”字，因為“閂”字的使用范圍非常狹窄，不利于交流和理解。還有一些地方的方言中仍然使用“乎”代替“的”，“啊”代替“呀”，等等，這是由于方言的差異往往導致同一發音在不同地區有著不同的漢字對應。

其實，對通假字的學習和研究是一個充滿趣味性的過程，也在潛移默化中營造了一種良好的學習氛圍。在學習的過程中，我們不僅可以逐步提高對文言文的閱讀和理解能力，而且能夠積累豐富的古文化知識，逐漸擺脫“望文生畏”“對古文章一知半解”的狀態，從而更好地理解文章內涵和作者的思想情感，提升自身的文學素養，可謂一舉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