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燈盞 [組詩]

楊廷成

騸馬匠

一把好刀

在月色下閃著寒光

鐵刃與石頭狠勁較量

光陰磨刀石般日漸消瘦

他從爺爺那里傳承手藝

單薄的身影風一樣走街串巷

那些狂躁不安的烈馬

在他的拴馬樁前乖巧如羔羊

雪亮的刀片閃電般劃過

嘶鳴聲悲戚得讓圍觀者斷腸

它們的鐵蹄踢出一地火花

眼睛里滿含了苦楚的淚光

這些向往愛情的牲靈

這一瞬間失去生命之根

低下曾經高昂的頭顱

駕一副沉重的犁鏵隱入村莊深處

騸馬匠已經老去

那柄刀也已經銹跡斑駁

每當想起那些年的往事

老人就會捂緊隱隱作痛的褲襠

拾洋芋的母親

深秋時節的田野上

大風呼嘯著從耳畔吹過

遠山上的雪落過來

一層又一層地鋪天蓋地

飄滿了母親銀發紛飛的頭頂

夏日里一株株搖曳的洋芋花

使你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那淡紫色的花瓣

整日在山野間搖響風鈴

給村莊唱一曲無憂的歌謠

不是所有的生命

都能在陽光下茁壯成長

就如這山地里的洋芋

在黑暗中積蓄力量

在大地深處走完悲壯的一生

雙手捧起沉甸甸的收成

淚花在深陷的眼眶里閃爍

拾洋芋的母親席地而跪

如果土地是慈悲的菩薩

你就是在人間煙火里虔誠一生的信徒

油菜花

是誰家的小姑娘

在這豆蔻年華的季節

身穿金色的小棉襖

一路歡笑著跑出了家門

她們的金色耳環

在三月的清風里叮當作響

她們金箔般的歌聲

在雨后的山野里旋轉回蕩

陽光灑在身上

她們是情同手足的姐妹

在一地的月色里

她們嬌羞如待嫁的新娘

在這美好的春天里

這些純情的鄉下女子

肆意地在天地間舞蹈著

譜寫著一曲春風浩蕩的黃金詩篇

初春，牧羊人

他甩起了一串響鞭

冬天的最后一片雪花

從高高的白楊樹上落下

他哼唱著一曲歌謠

村前奔涌的那條河流

殘存的冰凌頃刻間融化

鳥兒們在枝頭上歌唱著

在它們的啼叫聲中

鵝黃的樹蕾綻開春天的芽苞

草叢里驚起一群山雞

五彩斑斕的翅羽

是這個三月最耀眼的花朵

羊群走出了狹窄的村口

羊群走上了寬敞的山坡

羊群像白云一般飄上晴空

牧羊人斜依在山崖上

他銅制的旱煙鍋里

燃燒著初春時節的太陽

這些嚼了一冬枯草的羊兒

把頭深深地埋進草叢里

嗅到了山地里青草發芽的味道

喜 鵲

一只又一只喜鵲

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上

它們中間不知誰叫了一聲

所有的喜鵲

一下子就喊醒了村莊

“喜鵲喜鵲喳喳喳

大門上來了個尕親家”

孩子們揮舞著柳條

一陣風似的跑出土巷

齊聲唱著流傳千年的童謠

喜鵲在村子上空飛翔

怒放一枝枝黑白相間的花朵

它們的翅膀舞起霓裳

它們的嘴巴唱起山歌

鄉親們的心里就蕩漾著吉祥

親家親家你坐下

吃根煙了再說話

馬脖子上的銅鈴叮當

車轱轆的轍印伸向遠方

山里的媒婆婆腿腳真忙

夕陽落下山岡

炊煙升起在莊郭土墻

山里人踩著星光回家

喜鵲們披著月色歸巢

仰望著滿天的星斗進入夢鄉

風中的燈盞

奶奶舉著這盞油燈

母親一陣撕心裂肺的呻吟

暗夜里有了我這個生命

母親舉著這盞油燈

在父親喊天罵地的斥責中

暗夜里為我打開沉重的木門

父親舉著這盞油燈

與我走進黎明前的牛棚

早春的土地期待開墾播種

我曾舉著這盞油燈

故鄉的光陰是那樣暖人

暗夜里飛翔山村少年的夢

歲月已經老去

風中的燈盞也早已熄滅

暗夜里有一豆星火伴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