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所有畫都仔細存放起來,每一張都是記憶中的少年和向日葵花海,它們在暗無天日的抽屜里,沉默地守護著我青澀的青春和秘密。
高中時,我曾有過一段相當沮喪的瓶頸期,無論怎么努力,成績都是不升反降。面對一次不如一次的月考成績,我一直以來的自信心土崩瓦解,每天只能躲在被窩兒里痛哭。
恰好那時同桌決定去杭州學畫,她說:“沒辦法,文化課太差了,還是要靠畫畫曲線救國?!蔽倚睦锏哪歉?,在聽見畫畫時猛地被觸動了。那是塵封已久的回憶,連同回憶一起塵封的,還有曾經畫畫的勇氣。
回到家,我打開書桌抽屜,拿出壓在最底下的畫,記憶也隨之回到了有許知杭的初中時代。那時學校舉辦興趣班,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語、數、英等主課,我卻背著媽媽偷偷選了美術。美術班里幾乎都是特長生,只有我和許知杭不是。許知杭的畫功比我好上不少,在畫室時總是一刻也不停地畫,而我大多時間都是拿著畫筆發呆,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時光——只有這樣,我才能在媽媽的高壓之下稍稍喘口氣。
有一次,我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發現已經日落西山,許知杭正拿著畫板畫畫,我好奇地問:“你在畫什么?”他笑而不語,把畫紙拿下來遞給我。畫中的少女睡得正酣,夕陽灑在她的身上,鍍了一層薄薄的金光。我愣愣地脫口而出:“這是我嗎?”“這是一只愛睡覺的豬。”他的眼睛彎成一道月牙,清澈的笑容照亮了我的世界。
我和許知杭變得熟悉起來,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能認識這樣的天之驕子——說他是天之驕子一點兒也不為過,他讀書好,頭腦靈活,排名永遠在我遙不可及的位置。
在一次外出寫生時,許知杭坐在我身后,他好聽的聲音伴著微風傳來,“我要去杭州學畫了?!蔽殷@道:“你讀書那么好,為什么要去學畫?”“因為那是我畢生的夢想?!彼难劬﹂W閃發光。許知杭的夢想是當一個畫家,那時其他人都在笑他,畫家是一個多么艱難的職業啊,大部分人到頭來都是默默無聞,連養活自己都是件難事。在功利至上的年代,大家都把畫畫當作是高考上岸的捷徑,只有他,把畫畫當成了不可褻瀆的夢想。
許知杭把畫好的畫遞給我,我呆呆看著畫中的少女——那是在向日葵花海里畫畫的我。他說,“如果有緣的話……”后面的話我沒有聽清,就被風吹散在了花海里。不知道為什么,想問的話最后也沒問出口,只記得那天我的心跳喧囂如鼓。
因為分別的日子將近,我在畫室也越待越久,久到媽媽終于發現我報的不是數學班。她怒不可遏地沖進畫室,把我們的畫都撕得粉碎,包括許知杭即將參加大賽的終稿。那天,我連道歉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也沒來得及看清他眼里的神色,就被媽媽火急火燎地拉走了。
媽媽一臉憂傷地問我什么時候才能好好讀書,她把家里與畫畫相關的東西砸了個遍,哭著說我是“扶不起的阿斗”。我知道,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自從那個男人背棄她奔向所謂的夢想,我就成了她全部的宇宙。我默默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連同還沒完成的畫一起丟進垃圾桶,就像把所有的感情都塞進那個小小的塑料桶里。
后來的后來,許知杭沒有再出現過,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恨我連累他的畫被毀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偶爾想起我。我每天早上努力吃兩個不喜歡吃的雞蛋,每天做許多習題,遠超過老師布置的量,我的成績開始直線上升,媽媽喜笑顏開地說,她就知道是畫畫耽誤了我。每次聽見她跟別人說我如何聰明,如何有天賦,我都會想起許知杭,明明他才是真正有天賦的人,而我只不過是花了比別人多一倍的力氣,才獲得看起來體面的成績。
我小心翼翼地收起兩幅畫,用鉛筆在本子上畫下了3年后的第一張畫。畫中的少年一頭清爽的短發,白色的襯衫被風吹得鼓起,是向日葵花海中最耀眼、最溫柔的存在。那一刻,連日來積攢的悲傷、難過、憤怒……好像都被向日葵花海的微風吹散了。
于是,我每個星期都抽出一點兒時間偷偷畫畫,我焦躁的心情開始變得平和,在解題時思緒也逐漸清朗,成績終于朝著理想的位置穩步攀升。我把所有畫都仔細存放起來,每一張都是記憶中的少年和向日葵花海,它們在暗無天日的抽屜里,沉默地守護著我青澀的青春和秘密。
高考的前一天,我特地買了一束向日葵放在書桌上,然后在卡片上鄭重地寫下“加油,Q大”——我想那一定是許知杭最想去的學校。在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他那天被吹散在風中的話是,“如果有緣的話,我們頂峰相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