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母親一樣,耐心地聽我講故事,給出成長的建議,也偶爾說一些玩笑話,我常常在她的回應中聽見青春與歲月交織的聲音。
在遇見她之前,我和別人一樣,只有一個母親。“媽”,這個口語化的單音節詞成為我和血緣意義上的母親最親切的聯結。
而對于我的高中語文老師,我習慣于叫她“老母親”。
初上高中時,這位看似與母親差不多年紀、留著齊劉海兒、戴著黑框眼鏡的微胖女人,在我眼里只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老師。我常常在她博物館講解員似的語調和慢悠悠的語速中昏昏欲睡,仿佛忘了從小到大那些與語文的海誓山盟。當課代表是出于習慣,考高分也是出于習慣。本就內向的我像一朵孤傲的玫瑰,身為課代表,一年中卻幾乎沒踏入過辦公室的門,自私地叫另一位“同事”扛下了所有。這一切像是一場無聲的反叛,只因她奪走了初中語文課堂的幽默有趣,讓我從前的心頭愛一去不復返。
不久之后,老師要求全班修改試卷上的作文,我一如既往地在作文面前顯示出君王般高傲的姿態,讀了幾遍自己的“大作”,極其幼稚地認為它完美無缺,竟一個字沒改便交了上去,想著:要罵就罵吧。第二天試卷發下來,只見3個紅字——“臭孩子”。
我在作文比賽中沒拿到理想的名次,她拍著我的屁股說:“要加油呀!”這猝不及防的親密一下子拍得我愣愣地呆在原地,只得不住地點頭。在她嗓子啞到說不出話的時候,我有幸給同學們講了整整一節課的作業。當膽小的孩子被迫站上老師的高臺,之前的怯懦消散了一半。我感到身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一邊鼓勵我前進,一邊輕輕敲開通往內心的大門。
我喜歡給信任的人講自己的故事,講年少時的青梅竹馬,談與她共同的故鄉。她像母親一樣,耐心地聽我講故事,給出成長的建議,也偶爾說一些玩笑話,我常常在她的回應中聽見青春與歲月交織的聲音。從前枯燥的課堂也忽而有了生氣。在上到《蘭亭集序》時,她說起大學里模擬曲水流殤所帶來的浪漫與儀式感,連嘆了3遍:“這是一輩子的回憶啊!”她從未在課上有過如此的感慨,像是在說給我聽,這個她口中“戀舊的人”。
記得有一次,剛考完模擬考試,不等成績出來我便預見了語文的慘烈分數,在回家的路上,視語文如命的我像失了魂一般,感受不到任何喜怒哀樂,仿佛世間萬物都與我無關。一回到家,沒吃飯,只給語文老師發了一句,說我要“出走,去尋找靈魂”,便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沒想到馬上傳來了消息聲——她害怕我真的出走,更害怕她眼中的好學生從此一蹶不振,墜入深淵。
她告訴我:有的東西越是刻意追求,越是不得,只要實力在那里,成績便會自然而然地來。從那以后,我變得更踏實努力,從一座高峰攀向下一座高峰,失誤的次數少了,也永遠記得,在那個無助的夜晚,是她幫我找回了靈魂。
再見到“老母親”已是畢業一年后,我牽著她的手走在校園里,在烈日下紅墻根處細細的陰影里,有如母子。我對她說:“如果,你真的是我母親就好了!”而她卻告訴我:“有緣師生,本就勝過母子。”
從前我不相信永遠,以為總有繁花落盡之時,當淚水再一次涌上眼瞼,我才發現:不忘記一個人,就可以抵達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