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龍“派兵論”的虛虛實實

近段時間以來，法國總統馬克龍就烏克蘭危機頻頻發聲，調門與之前的調停者姿態大相徑庭，立場變得極其強硬。他宣稱，在援烏問題上“沒有界限和紅線”，將盡一切努力，包括“不排除出兵”來確保俄羅斯“不會贏得這場戰爭”。這番言論引發了包括其北約盟友在內的一片嘩然。

背后的多重盤算

馬克龍此番“派兵論”絕非一時興起，背后有諸多盤算，也包含著些許無奈，總有點形勢比人強之意。

首先是盡快解決烏克蘭危機。在這場危機中，法國雖非直接身處前沿，但受沖擊明顯，且作為歐盟核心成員國更難逃其責。在西方陣營看來，若烏克蘭在軍事上遭遇重大失利，俄羅斯的兵鋒恐將進一步西向，直接危及歐盟的邊界安全。因此，馬克龍認為必須在俄羅斯“氣勢洶洶”向前挺進的時候亮亮“拳法”，秀秀決心。這就是馬克龍所說的預防性威懾，等同于在烏克蘭危機中的“區域拒止”能力，即在劃定的禁區內限制或阻止外部勢力介入干預。馬克龍以一種夸張的方式宣告介入烏克蘭危機的堅決態度，并以各種軍事與經濟援助展現其充當烏克蘭保護傘的能力，以此讓俄羅斯知曉西向的代價遠大于收益，從而令其望而止步，見好就收。這樣的策略旨在以預防性威懾為和談確立原則、明晰邊界、創造條件，從而令這場危機盡早結束。

其次是展現法國在歐洲的領導作用。馬克龍自上臺起就明確了其戴高樂戰略自主理念繼承者的身份。為實現復興法國、重現歐洲榮光的目標，馬克龍在外交上體現出了極為明顯的實用主義色彩。法國媒體曾形容他的穿梭外交如同“外交高空雜技”，難度雖高，但行之有效，像是高超的武功“身法”。換言之，他會通過各種令人意想不到的言語行動為外交斡旋拉扯出可操作的空間，為其實現特定外交目標創造機會。馬克龍正是借此番言論彰顯出法國在歐洲安全中的重要作用，主導歐洲對外政策的話語權，為法國謀求更多戰略自主的空間。

再次是吸引輿論的關注。馬克龍一直以喜歡“拋概念”著稱，以往的“西方霸權衰落論”與“北約腦死亡論”都是如此。此次“派兵論”不但令圍觀棋局的民眾心中不再平靜，讓作壁上觀的北約諸國不得不重新選擇是否跟隨法國介入，也讓俄羅斯不得不考慮歐洲的利益訴求。這等于是將其他各方的選擇盡量引向自己可控的程度。馬克龍的目的似乎就在于此，利用言論上的表態吸引關注，通過“攻心”來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這一策略似乎并不需要法國付出多么高昂的代價，可以說是性價比較高之選。

最后是為了擺脫內部政治僵局。法國國內的近況不容樂觀，經濟滯緩、通脹嚴重、失業率居高不下的問題尚未解決，農民抗議、青年騷亂、民粹抬頭、犯罪率上升又給法國社會帶來了更多挑戰，同時左右翼反對派對馬克龍政府攻訐不斷，再加上為迎接今夏世界矚目的巴黎奧運會，還亟須防范重新抬頭的恐怖主義威脅。同時，當前歐洲內部利益分化、矛盾叢生，尤其是德法兩國并不齊心，歐盟“雙擎”運轉方向不一致。這無疑損害了歐洲一體化的內部團結，限制了歐盟應對烏克蘭危機的行動能力。此外，歐洲議會選舉在即，馬克龍須在歐洲層面對抗反歐、疑歐的極右政黨。因此他需要充分的理由來凝聚民心，并彌合歐盟內部分歧，以鞏固自身的政治地位，而安全問題無疑是一個十分合適的選項。

一場虛多實少的“表演”

從上述分析不難看出，馬克龍“派兵論”其中蘊藏的心思頗多。那么法國真的會派兵嗎？恐怕大概率不會，因為這并不符合包括法國自身在內的各方利益。

第一，出兵烏克蘭的阻力極大。對于法國國內而言，支持法國深度介入烏克蘭危機的人并不占多數，反對派盡數反對出兵，國民議會的支持率無法過半。從國際層面來說，在馬克龍拋出“派兵論”后，美國、德國與英國的領導人紛紛表態不會插手干預，有些急與法國劃清界限的意味，法國也不可能繞過歐盟與北約的一致行動原則出動武裝力量。

第二，法國一貫以來有表態大于行動的傳統。法國往往更愿意扮演“政治旗手”的角色，而非真正的行動先鋒。自二戰后，法國在介入與解決幾次地緣政治危機中都體現出“雷聲大雨點小”的特征。馬克龍作為戴高樂主義的擁護者與法國政治傳統的繼承者，沿襲這樣的戰略邏輯應是其明智之選。

第三，派兵介入與法國真正的訴求相悖。法國的目的是早日結束危機、減少損失，希望通過表態進行預防性威懾，而絕非刺激俄羅斯，挑起更大范圍的戰火。深諳實用主義之道的馬克龍不可能將法國推向火坑，挑起更大規模戰火的責任法國不愿意背，更不可能背。

不過，法國直接派兵雖是“虛”的，不斷增加的各種形式對烏援助則是“實”的。換句話說，雖然“派兵論”難成現實，但法國對烏克蘭的支持短時間內不會減少，而且還會有所加碼，引領歐盟援助烏克蘭的舉措也會繼續推進。法國此前對烏援助更多偏向經濟層面，例如對烏農產品進出口方面的支持、推動歐盟通過500億歐元援烏資金等。而其近期的表現似乎顯得更為積極。法國政府已正式披露了其將向烏提供的廣泛軍事援助清單，防空武器、裝甲車等備受矚目的武器系統位居榜首。馬克龍還公開宣稱，要構建旨在向烏提供遠程導彈與炸藥的“深度打擊聯盟”，并在摩爾多瓦設立“永久防御團”以與部署在摩境內的俄維和部隊對峙，及做出對烏增加包括中程與遠程導彈、碎片彈無人機與“愷撒”車載自行榴彈炮在內的各類軍備供應的戰略部署。

但仍然值得關注的是，法國主流媒體LCI電視臺近期表示，若未來烏克蘭前線崩潰，法國軍隊亦存在與俄軍直接作戰的可能。其推演了多種巴黎方面直接派兵的可能性方案，包括參與保衛烏克蘭戰略要地敖德薩和基輔、建立和安裝北約防空系統、在前線建立防御區甚至全面參戰的可能。

馬克龍“派兵論”更多的是一場虛多實少的“表演”。不過值得警惕的是，烏克蘭危機持續復雜，各方在角力博弈時雖努力避免誤判，但擦槍走火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如果繼續極限施壓只會讓局勢變得更加危險。對自身安全的憂慮或可理解，但“狼來了”的游戲還是少玩為好。

（王朔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熊睿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