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朵野云（組詩）

森子

給山泉

我該對誰說

那口失明已久的泉眼復明了

就是說，她會哭了

向不知道下落

很艱難、很努力的

亂石和焦急排隊的野火

這份思念寫入我和泉水的合同

附加條款是

你在，告訴頭頂的紅隼

我不在，讓鼠兔轉達

我對你的問候

毀約的責任在我

當黑夜退還群山的來稿

我在抽屜里為黎明操心

游隼

懸停，俯沖，拉起風

真理的洞口很窄，鉆入鉆出的小動物

轉身就會愛上——暫停

更長的停頓在風的口哨聲之后

在數學的眼里化整為零

比吃蘋果還寂靜

多走一步，經驗的世界就會失靈

少行一步，鐘表轉圈的嘀嗒

更讓人頭蒙

周游世界不一定是向外看

翻一兩本廚房用書也能通向元宇宙

你給洞口發(fā)電

真理如果能夠收縮，就不勞煩謬誤

膨脹游隼的花瓶

尖叫的氣流壓縮有機玻璃，你剪去了原聲

荒野獨白

不獨存一棵草，也不僅存一人。

——題記

值得慶祝一下

為一小片荒野，獨自一人心跳

還在群體的節(jié)拍中

否則，你該如何解釋你的離群行為

自然在召喚之類的

并不是一個人可以擁有的感情

真的，沒覺得自己另類，雖然沒少強調過

遠離只是借你的嘴用用

你不是還沒有走出人類嗎？

不把個人當真理，而是消融，去個性

在璀璨之中

渺小的反光才值得滿天的沙粒眨動眼睛

你還會恨嗎？還會

應該讓恨去開會，寫報告，吞咽紙包住的火

你躲入愛的柵欄

所以，應該慶幸，你的局促讓偉大猶豫了一秒

荒野的困意

于你是清醒

野外閑談

對荒野——我是外行

寫詩——同樣外行

生活——知之甚少

常用鼻尖質詢眼眶、耳朵

飄向外太空

幸福對我說，不用你管

我的代課老師喜鵲說

烏鶇的話很在理兒

作為人，我將以何種方式來管理我的痛苦

還要讓小動物們感到安心？

馬蹄鐵

母馬孕育的子夜

斷章的雪消融于靴子的文檔

你拔出詞語

干樹枝也幫你用力

看不見的追趕者

追逐你有大半年了

你很想停下來，在馬蹄鐵

飛擲的空地

看你神氣的

跳一支性格舞蹈瑪祖卡吧

肖邦：“你不覺得累嗎？”

在冰雪合圍的冬夜，回到干草氣味的家

紀念冰

在外面，嘴唇沒被凍住

話語半透明，如果它能承受我們的重量

沒有一片冰心被提取

切片裝盤

也因為沒有這事兒就好辦了

我們可以很好地料理自己，呈薄片的感情

閃耀著，擦傷著

我們的臉頰熱氣騰騰

如果我們貼在這冰的表面

我們就在玉壺外

垂柳枝從我們兩肋抽出

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在冰上行走的人要學會用鴨掌走路

憋氣在冰泡里

讓我們看到呱呱叫的原型

如果我們生氣的話，我們就拿石頭砸它

如果我們快樂，我們就向前滑行

一個人的側面，當作了他的全面，破裂又相對完整

你的脛骨里有個直立的北方

身軀不夠偉岸的后仰，摔瓜一樣響脆

天地原來是逆旋轉的

時間也曾受過傷

決定

身體要步行

大腦非坐車不可

那就徒步2/3，坐車1/3

不然身體和大腦就要吵架，鬧分家

你從山野中拿走過什么？

枯草的卷尺，朽木的家具

眼蝶飄忽不定的藐視

還有絆倒你的咧嘴壞笑的石塊

你打擾了石頭下蝎子的午休

但小路已將你高高卷起，在半山腰

再往上沒路了

除非你開辟你自己

你從未開辟過別人，作為默許

你從未在曠野中呼喚自己

這并不說明你很文明

山說：那個不知道

自己是誰的家伙又上來了

灌木和荊棘衛(wèi)隊也沒能攔住他

他踩著我的右肩眺望我的領地

我的左肩卻很疼

這是一條在大腦里挖出的探溝

從人離開樹上的野果

準備從虎口奪肉的時刻起

就已經決定

介紹

他需要一個伴兒

把狐貍介紹給他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家伙寫過狐貍

年輕時有人說他是老狐貍

結果，說這話的人是狐貍的親戚

幾十年后，狐貍是狐貍

親戚是親戚

他還是他

他真的是需要一個伴兒

這樣，他就不會說他不孤獨

獨自一個也是群體

這樣，他就會更孤獨，從群體中消失

那就在他討厭和害怕的動物中選一個

——蛇和老鼠

不，我們這里不叫老鼠

它們的共同特點是愛鉆洞

洞，他也熟悉，尤其是卡夫卡的地洞

這可不行

那等于是給了他一片新天地

他需要一個伴兒，既說得來

又常產生分歧

這會消耗他的體力，磨損他的意志

轉移——對

轉移注意力也不錯

但誰有移動群山的力氣和智慧呢

真讓人頭痛，要是烏鴉在就好了

但這些黑乎乎的家伙

已經移居到胸懷更大的深山里去了

掛在心上

心是會發(fā)杈的

第一杈：掛一斑斕的老虎

黃金般奪目

可你也知曉百獸眼中無珍寶

兇猛的惦念很隱蔽

也可能是一群善于搜尋的鬣狗

那吼聲讓你相信風有皮膚——毛發(fā)

立于不敗之地的戰(zhàn)斗

第二杈與第一杈相距不遠

掛著一只花斑豹

也是貓科的

它時常將獵物藏于樹上

只因為它美，吃相也顧不得講究

這說明你的心房上空還盤旋著一大家子禿鷲

第三杈掛著一個人

也許是一張相片，這樣文雅些

手法不太重也不能太輕

太重就是塊鐵，你愛不動

太輕是只鳥兒，不等你表白

它就飛走了

第四杈是真的能杈開的那個杈

掛著一串預言

在它落地前，不須說出

當它兌現之后，就更不須說了

但你必須清楚

預言沒有家

它怎么就會自動上門，找到你呢？

還有第五、七、八杈

（肘子、北斗星和梅花）

你見過散步的心，經常走錯的路

不報警是回不了家的

也許你不用這樣模擬大自然

直接在心房的壁上釘枚鐵釘，讓心生銹

或是像壯大的樹干一樣

將釘子崩射出去，或是吸收到體內消化

只要心律同意，它的主人姓竇

橡樹林里的苔蘚

過幾道關卡，遁入橡樹林

橡葉伏地

一塵不染的樣子

你不禁感慨

心塵若此，苔蘚自生，便不再有蒙羞之感

滿坡燦爛，閉眼也可見

有人從山間帶回一些苔蘚，家養(yǎng)卻不活

對人沒態(tài)度

更別說感情，但教育還是有的

不如荒蕪心事，罷耕，停議論

塵歸土，土還石，夜夜寫

你說怎么著

有一天，苔蘚會與你發(fā)生創(chuàng)造性的聯系

她一出生即八十有余，再年輕點，一百零一

心房若此，不勞雞毛撣子和吸塵器

只攜橡樹之子

荒野偵探

荒野告白

喜鵲在槐樹林上方扎根

三條狗村口搖尾巴

你手里的樹枝還是決定不去見它們

山羊的金胡子發(fā)現你的白胡子

牧羊犬不歡迎你加入它們的隊列

吃草這件事沒必要太認真

可每棵草都表現得很謙遜

山坡還是放心地

把賭氣的煤層疊壓得很實很實

你輕淺地走著，有關扎根

也有關拔起一座山，倒立于天地間

你帶走它的重任。夕陽還沒有探聽出

哪些人先于它落入地下

你愛戴的地球已轉過臉去

在有關扎根的夢里，該如何評判

哪些是你愛玩的殘酷游戲？

哪些是你愛過的鳥屎的奮斗？

雜亂的枝條因快活而趨向冷峻

矸石山告發(fā)過和它睡了幾十萬年的心

折枝曲

枝干婀娜的雜樹

一路編織冬天的冷手套

一公里外的公路奔跑著鋼鐵巨獸

你就是為躲避這些吃沙土噴火蛇的巨人

才走進密林中的小道

老子也是這樣被消化掉的

但你不適合做這樣的類比

因為那些枝條，觸動那些枝條的法規(guī)

折下天使的一條手臂

野路

既然已選擇，硬著頭皮也要走下去

恐懼感不時露頭

萬一，萬一你遇見的

不是野獸，而是突然……

那該怎么辦？

小路已經替你想好了

替很多人考慮過

——跑??！

像《羅拉快跑》那樣跑?。?/p>

跑出恐懼的器官

或坐在石頭上跟突然談談……

不了了之

一邊走，你一邊想

假如你不是人

是一根木棍就好了

你可以結實地揮動它

趕走迎面、側面尾隨而來的——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