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的下午（組詩）

火棠

同學劇

奇跡的是，我準確地握住了你掌心的

熟悉，像是戴上一副合適的手套。

霧氣并未遺忘住在過去的交談，

從這扇門進來，世界像一座亭子，

我們知音般坐下，用高山、流水、

毛巾、眼鏡，給木頭掛上一面薄薄的

火的旗幟。晚餐不允許我們久留，

必須繼續(xù)失去，路過藏在樹下的寶可夢，

對精靈視而不見，從線團中理出一根

完美的索求。可能性是昂貴的玻璃，

我們望見碎片在閃光，這新年般的誘惑，

變舊得過于迅速。夜色清澈了我們的影子，

靜悄悄的草間，沉落矛盾磨損的鐵屑。

你含蓄地棲息在淺水處，夢游升起如

不安的氣球，生長的疲憊撫摸著

花瓣般的脆弱。黑暗結(jié)出的一盞燈，

向內(nèi)流淌，這柔和渾圓的果實，

為了完成一小片古老的曙光，

必須用針一次次把自己挑亮。

格物：共享單車

夜晚滋養(yǎng)著茂盛的倦意，洶涌如海，

清瘦的生靈，擱淺于黑暗的邊緣，

冷風中，你的骨骼陡然明亮，

揭示出世界作為一次旅行的屬性。

我們陌生，繼而默契，隨后忘記，

日常就成為奇跡的一個截面，

永恒中極慢的生長，望過去像是停滯，

藝術(shù)涌現(xiàn)前，工具并不美地堆疊。

你把語言的癬收下，安置在身上，

刻章電話，發(fā)票二維碼和性感的圖片，

身份，金錢和情色的景觀，

講述著你，一個簡單機械的迷離夢。

一些時刻，你在落葉中發(fā)現(xiàn)秋日的消解，

而渴望獻出鏈條、車把、腳蹬和輪胎，

讓自己徹底地損壞，回歸虛無。

街道上的智者，我將終其一生學習：

完整的隕滅，源于明白我由何物組成。

花園的下午

雨點，云朵的小小腳印，

花朵，草叢的繽紛手掌，

為了一次印證，細微的風聚集到唇邊。

路推著木屋隱去了，

仿佛我們就站在芬芳的終點。

被安靜包圍久了，

我們就變成陽光的一片片羽毛，

松散地飄落。

天空，將星星藏在水底，

噴泉，一個明亮的夢境。

在世界唯一而全部的花園里，

我們飄落成泥，

碾作泥土里的兩個文字，

花和美的可愛神，

在她顏色的一瓣上將我們組成

情詩里的一個詞語。

樹蔭下的憩者

草叢里藏著密集的內(nèi)景，

落葉焦脆，

覆蓋著火的遺體，

煙頭露出一截白灰，

橘子皮已干成了一味藥，

在一張外賣單的下面，

渺小的褐紅王國，

由蘋果核和昆蟲組成，

熄滅的放射燈，

像池塘舉出的蓮蓬，

草葉上的空煙盒，

被雨水染上銹跡。

人們穿著明亮的身份，

走在陽光下，

而哀嘆和怒氣，

把一對中年夫妻困在樹下，

男人在抽煙，

霧里飄出一片烏云，

女人在訴說，

往電話里放入恨，放入惱，

放入過去半年的雨。

電動車旁的一雙空鞋子，

把它的主人放在水泥臺上休憩。

在初秋紗布一般的風里，

碧空懸于樹冠上，

我來到河流的激越之處，

他瞇著眼，

他的一生不知所終，

他呼吸均勻，

儼然一尊頓悟的佛陀。

格物：霧

明亮使人大醉，從寫字樓充足的光中

滑出，被拋在花園般潮濕的黑暗里。

回頭望，來處已經(jīng)急速地遠遁，

我將影子收回，領(lǐng)受老地方滲出的陌生。

受孕的夜空憋足了氣，隱約透出水色，

狂烈發(fā)亮的顏色像被網(wǎng)困住的魚群，

樹搖晃著變臉，背對散落各處的目光，

隱去枯萎的安寧。一種盛大的聲響

躲過耳朵的捕獵，碰到我的靈魂，

世界的霧，用寂靜的擁抱將我稀釋為

一絲游動的氣息。高樓連接成一片，

臃腫的眼瞼下，垂落的燈的確指著去路，

只不過于霧中而言，更像是稠密的疑問，

縮成麻雀般的圓，盤踞在未來的枝節(jié)上。

銀子

打銀人的手掌是風做的，

他把日月、鳥獸、草木都捉來，

把它們文在銀子上，用錘子和純凈的火。

他的女兒降生時，戴上了銀帽，

結(jié)婚時，穿上了銀鏈串起來的銀片，

以后隨祖先走的時候，將會把銀塊含在嘴里，

在她安安靜靜的一生中，

山里的風從未停過，

出生，婚姻，死亡是三塊閃亮的銀子。

綠皮火車劇

廂內(nèi)的光將明亮密封，泊往日常的郊外，

魚貫而入的徙者，剪下一小段經(jīng)驗，

在一次次的擦肩中，荒廢為座椅上的污跡。

那個女郎用一根細支女煙和芬芳冷冽的刺青，

交代出身世的質(zhì)地。這個大學生的頭發(fā)

在網(wǎng)文里生根，目光已剜去新奇，

他蒼老的靈魂蜷縮得如一塊

枯澀的青苔。大叔的屁股下，小凳子

像狡猾而溫順的情人。她在歌唱，

一個羞澀的少婦，喚醒火車的關(guān)節(jié)，

嫻熟地顛簸，把痛癢傳遞給深邃的麻木。

車窗外，夜晚施展著黑色的法術(shù)，

曠野邊緣，拉扯變形的燈祭出挽留的姿態(tài)，

這像一次復活。機器在流動的生機中，

碧綠地輕盈。快了，這極速裸泳的樹木，

快要放下落葉般的我們。凋零的疼，甜而酥麻，

駛向枯黃的行旅溫軟，如暮春的懷念，

我們相顧沉默，且刻下無望的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