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生活（組詩）

事物移動

在13號病室，表面上

很少有移動的事物：我被固定在床上

固定我的東西，當然也靜止不動

有時候，陽光從窗口進來

斜射在床單上，如一條蛇慢慢爬行

直到滑入黃昏的草叢

墻角的那只蜘蛛，每天重復編織著

自己漏洞百出的網

它吐絲的動作細微，隱蔽，難以察覺

藥品、食物、水果，進入我的身體

默默改變著我體內的狀況

無形中，它們把我向著某個方向運送

窗外，一只蛾子飛過。夜里

星星們待在原地。沒有痕跡，沒有變化

但你知道，事物正在移動

室內生活

從床到衛(wèi)生間，到沙發(fā)，到餐桌

再到床，每天來往多遍

這中間我要拄雙拐，鍛煉三到五次

太陽從鋼廠那邊升起

電廠那邊落下

其實都是在我的大腦中升起落下

雨有時候會經過我的窗口

好像為了提醒我，不要忘記它的樣子

偶爾有朋友打電話來

詢問我的近況：是否煩悶，寂寞

是否需要陪伴與閑聊，或者

酒與燒烤。我不煩悶，不寂寞

也不需要酒與燒烤——

我已經移情別戀，喜歡上了家常菜，小米粥

我習慣了以書籍的厚度

與文章的字數，來計算時日

我感覺，有一片安靜的湖泊正在形成

它涵養(yǎng)著鹽與微生物，組成一個

與室外迥然不同的世界

我曾經在那里生活過，現在我回來了

流浪多年之后

凌晨四點的鳥鳴

凌晨四點，我從翻滾的夢境中醒來

突然聽到一陣鳥鳴

單純、堅定，一再地重復，如同尋覓

同伴的蹤跡，或者催促一種

新事物的誕生！

這是什么鳥，在夜里鳴叫？

什么讓它放棄了睡眠，是太過寂靜的夜

還是一陣毫無來由的驚悸與騷動？

我想起自己也曾以鳥兒的形態(tài)

存活于世，如今卻帶著滿身的灰塵與傷痕

躺在這被四圍的青山拱衛(wèi)著的小城里

我的翅膀息伏下來，我紛披的毛發(fā)

慵懶地收回身體。然后

我聽到了凌晨四點的鳥鳴

如同歷史和大地的教誨，或某種

求救或接頭的信號。我久久凝望窗外

寂靜的黑暗，心里熱切地應答著：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裴禎祥，生于1982年，陜西略陽人。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參加第20屆全國散文詩筆會。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揚子江詩刊》《飛天》等。曾獲陜西省第二屆青年文學之星、第八屆陜西青年詩人獎。出版詩集《指尖上的舞蹈》《水果街》、散文集《秦嶺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