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童年到過最遠的地方

邢曉風

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個天橋，那是看云最好的地方。或是大朵的白云，一團團黏在天空的藍上，濃密得像富麗的瓷釉；或是晚霞映滿了天，濃烈得像一張熱情洋溢的油畫。一路奔波的疲憊頓時隨風而逝，云是如此的治愈。

每一次抬頭，都是一次改變。偶爾有鳥兒飛過，一陣風來，云散了，青淺的幾朵白云，別在天空的衣襟上，像極了姥姥衣衫上的盤扣。我想摘一朵云，別在耳鬢邊，也許她會吹著溫軟的氣息，告訴我她的小秘密？然而風卻是那么調皮，它吹來吹去，吹走了我的惆悵，也吹走了云的小歡喜。

云去了哪里？

云在鳥羽，在眼眸，在孩童“咯咯”的笑聲里。云去了樹梢，眨巴著眼睛，俏皮地偷窺那五彩的針奩，悄悄鉆進姥姥的針線，來點綴我的新衣。云在草坡，在蒲公英的花蕊里，在河溝邊放羊老爺爺拖曳著尾音的小曲里。云在屋脊，縈著裊裊的炊煙，混入母親那一聲聲悠揚綿長、低回往復的呼喚里。

云在童年的天空，也縈繞著我的夢。云浮在童年的園子里，橋邊有孩童在嬉戲，云靜靜地陪著我，一會兒像綿羊，一會兒像山巒，總是不厭其煩，百變不止。我站在二樓的廊下，俯瞰那一片碧綠的園子，清風輕拂，葡萄架下，不知名的小花開得無聲無息；遠眺，城里的電視塔影影綽綽。

每個孩童心中都有在云中行走的夢吧？每當《西游記》片頭曲《云宮迅音》那“噔噔噔……”的旋律在耳畔響起，心中便掠過一絲驚喜，仿佛無所不能的孫悟空已騰云而來。后來坐飛機，看著層層疊疊如絲綢般浮動的白云，仿佛已置身云間；待飛機接近地面，絲絲縷縷的白云浮在城市上空，空靈而生動，心已被云撫慰。

云是什么顏色？我猜不出來，若說是白色，怎會有彩霞？赤橙黃綠藍靛紫，人間百色，皆采自云。云有色可采，深一分，淺一分，濃一分，淡一分，云的色藏在玉里、在瓷里、在天青色的煙雨里。她遠離紅塵，卻又被塵世羈絆。她俯瞰著深沉的大地和大地上東奔西走的蕓蕓眾生，她的悲憫凝為雨露、化成江河，護佑了大地上的萬物蒼生。

云，生生不息，千年萬年；可聚可散，可深可淺，可淡可濃；可小橋流水，可萬馬奔騰；云有暮云四合的濃烈，山抹微云的淺喜；云有風骨，不仰人鼻息；云是霓裳羽衣的豆蔻少女，風彈琵琶，半城煙沙；云是不羈的畫家，風作畫筆天作幕，揮毫潑墨皆為天作。

云有才情，有詩心，云知元稹“除卻巫山不是云”的繾綣離思，解曹植“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慕而不得的惆悵，懂陸游“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的落寞，惜岳飛“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凌云壯志……

風煙俱凈，天山共色，云始終是最遼闊的所在。既有張若虛“白云一片去悠悠”的曠達，亦有陶淵明“云無心以出岫”的灑脫。云可莊重，在莊嚴華表的浮雕里，在巍巍壯麗的雕梁畫棟、飛檐斗拱里；云可典雅，在權貴的官服、皇家貴胄的玉如意里；云可親民，在民間的尋常之物里，圍墻窗花、影壁屏風，在古樸的瓦當、祖母的床頭，也鏤刻在祖母陪嫁的太師椅的靠背里，那流動飄逸的曲線，帶著古老的傳承與祝福，鎮守著老屋。

靜悄悄地看云吧，只怕“咚咚”的心跳驚擾了云、多愁善感的思緒暈染了云，無聲無息便好。把花籽撒進云里，等待春暖花開香味撞滿懷；把憂傷埋在云里，冷風吹過，會化作雪落，一片一片翩躚而過；把美好種進云里，用春風的剪，裁成輕裳，妝點絲縷的夢；把歡欣藏在云里，待到煙火綻放時，任誰去驚喜那沉醉的歲月……

云是美的化身，不然怎會有“云想衣裳花想容”；云是迷藏，不然怎會“云深不知處”；云是相思，不然哪里有“云中誰寄錦書來”；云食人間煙火，不然何來“白云生處有人家”；云是曠世的孤獨，不然怎會“孤云獨去閑”；云是鄉愁，不然哪里有“白云千載空悠悠”……

天空的遼闊，是因為她把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了美麗的云，我們可以想象，可以仰望。童年的美好就在于不管貧窮還是富有，心都可以豐盈富麗。云的美好在于它可以改變，一片云、一朵夢，都可以帶我們去到我們想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