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八百年之約

孫光榮

對不起，我失約了。

只怪我的意志不及奈何橋邊的孟婆湯藥效，終究沒抵擋得住輪回的侵蝕，我忘了你，忘了我們的約定，致使這一錯過，便是三千八百年。

白駒過隙，浮塵皆如云散；時光荏苒，鉛華終將洗盡。三千八百年來，每當我踏上那盛開著血色彼岸花之路，鐫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再次襲來，三生石上刻著我們的約定，望鄉臺上你的音容近在眼前，又遠在萬里。我向上蒼祈禱，希望它看在我行善積德的份兒上，讓司命星君安排我們重遇。我記得你說過你會等我，無論是十年、百年、千年、萬年，你都會在原地等我。你是個重諾之人，就如從前，你答應了大巫為國家鎮守疆土，不讓寸土落于外夷之手，你做到了，即使在國家風雨飄搖、動蕩不安的年代，你依然守護著這方黎民，讓部族的后裔能一直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所以，我堅信，你依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無怨無悔地等我，等我來赴這個千年之約。

對不起，真不是我不應約，只是我成了凡人，而你成了傳說。

見你，翻山越嶺已非等閑之事：武警邊防重重把關，三閘五檢，細細來查。你守在這兒已等了我三千八百年。遙想當年，你雄姿偉岸、風華正茂，而三千八百年的風吹雨打、浪擊海蝕有沒有讓你容顏憔悴、皺紋密布呢？我還能認出你來嗎？

聽說，你曾被誤以為是清代大海盜紅旗幫首領張保仔的藏寶之地。幾百年來，無數妄想一夜暴富之徒來此掘地三尺，甚至不惜傷害你的肌骨。聽此消息，我心頭不由得一痛，恨他們的喪心病狂，愚昧無知。

聽說，你是在20世紀80年代末，被上山采藥的高欄村的漁民誤打誤撞發現的。“聞風”而來的考古工作者見了你，欣喜若狂，細細研究，慎之又慎，最終把你的年齡定格在四千歲左右；為保護你，國家派出專家團隊，給你撐起了一把抵抗酸雨的仿巖護頂。聽此消息，我忐忑的心終于安定下來了，感恩國家。

又聽說，你剛被發現時，考古工作者激動地把你斷為青銅時代的文化遺跡。很快，同樣在寶鏡灣，就在你附近，考古工作者又發現了新石器時代的石斧、石錛、石鏃等，以及新石器時代晚期的石器、陶片、夾砂陶鼎足等，它們的年齡全都超過了四千歲。前前后后，包括你在內，共5處7幅摩崖石刻，散布于寶鏡灣所在的山腰、山麓200米范圍內，其中最大的一幅長5米、高2.9米。據考證，這些青銅時代的復雜密集的巖畫圖案全是陰刻于大而平整的石面上，形狀如日月、波浪、舟船、舞蹈人、祭祀等，與北方、西南地區發現的同時期巖畫的風格迥異。

所以，你不孤獨，你有這樣一堆兄弟姐妹做伴，至少可以說說煩心事，“吐槽”一下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秦始皇一統江山，南唐后主李煜一江春水向東流，吳三桂沖冠一怒為紅顏等風流之事。只是，可能少了我這樣的鐵桿朋友，你或許，在午夜夢回，夜深人靜之時，會有些許失落、悲涼吧。

老友相見，澎湃的心，急欲表達的情，千言萬語化作淚千行。可當我面對這深深淺淺、時直時曲的符號，我蒙了。世人總說時間是殺豬刀，三千多年前熟記于心的符文，竟然讓時間這把刀給抹殺掉了。與君對面不相識，唯余悔恨在心頭。我望著粗淺曲直的線條，顫顫巍巍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撫摸巖壁，輕觸間，靈魂仿佛被拉回了三千八百年前的那一天，那個豐收的夜晚。

月明星稀，我與部落眾人坐在火堆前喝著大碗酒，吃著大口肉。少年扯著獨特的嗓音唱著粗獷的民歌。身披獸皮樹裙的少女圍著篝火舞動著柔軟的腰肢，跳著狂野奔放的舞蹈。在大巫的帶領下，眾人虔誠地膜拜著巨石，外圈的族人們舉著火把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巫手上的龜殼在火焰中燃燒。隨著一聲巨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大巫宣布結果。大巫顫抖著雙手，喜極而泣地轉向首領，轉向眾人，嚴肅地向族人轉述天神的旨意。首領大手一揮，當眾宣布：歡慶三天，以謝天神的旨意。

部落先知把這些欣欣向榮的畫面寫成了贊頌的詩篇。大巫命我攀上最高、最險的風猛鷹山，尋到最高大雄偉的巖石將先知的詩篇和大巫的守護符一同鐫刻其上。刻成，巨巖將化身天神的守護使者，世代戍衛我南粵大地。翻山越嶺，幾度歷險，山巔上你的偉岸之姿就是支持我克服險阻的希望，一百多個日夜，我深入你的靈魂深處，我們朝夕相對，風雨同舟。我已臣服在了你的堅韌胸懷之中。鐫成之時，你與我共定輪回之約，百年后的今日此時，舊地重聚。

對不起，被21世紀先進文明熏陶過的我，怎么也記不起三千八百年前耳熟能詳的語言文字！

歲月如梭，曾經的風猛鷹山高達萬丈，狂風猛烈得讓人站不穩腳，只有最矯健的雄鷹才可以攀上的險峰，現在卻變成了一座小山丘。寒來暑往，曾經的桑田因為氣候變化成茫茫滄海。斗轉星移，滄海在勤勞智慧的中國老百姓圍海造田中又變了回來。你又重新和大陸接壤上了。

你還是一如當年，豐神俊朗。你的神秘讓世人不斷探索。不知在你腳下的山中、地下、海底，還藏著多少秘密。如今作為凡人的我，只有虔誠地仰望，企圖用眼神與你交流，用心靈與你對話，千言萬語，化作緊合的雙手，此刻的我仍如當年匍匐于你身下時的忠誠，再次對你默默祈禱……

請給我時間，我還會回來的；也請幫我解開鎖在靈魂上的印記，讓記憶的洪流，沖刷掉你身上的塵埃，揭開你那神秘的面紗，讀懂你的內涵。明珠不再蒙塵，熠熠生輝照亮南粵大地，必將耀目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