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窄方寸間

馬軍

寬與窄是一對孿生子，無寬即無所謂窄，反之亦然。

寬宏闊，窄促狹。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非寬不能為；大鵬展翅，巨龍騰飛，無廣闊天地不能成。寬中乾坤大，萬物在其中。

集成度越高，空間越逼仄，芯片功能越強；線條越精細，雕刀越精準，藝術價值越高。誰能把窄的文章做好，誰就是高手。

寬，意味著空間，大肚能容，海納百川，無論塵埃多小，涓滴多細，統統來者不拒。窄，則往往就是精微。一顆沙粒，微乎其微，窄而又窄。然而，顯微鏡下，卻藏著一個五彩繽紛的微觀世界，它可以讓科學家們窮畢生精力也未必能窺其全貌。

茫茫宇宙，寬窄無處不在。相形相生，相反相成。

寬生于窄。積土成山，積水成淵。一根筷子是窄的且容易折斷，可若干根筷子組團就成了固若金湯的堅城。窄往往單薄，作用也小。但一個又一個地加上去，就成了寬，就有了無限的可能。

窄亦無時不在寬中。蝸廬之城，蟻穴之眾，令多少人為之愁嘆；而千萬間寬廣大廈，可以讓多少人安居其中享受快樂人生。天地足夠寬，普羅大眾才能八仙過海，各顯奇能，大展拳腳，揮灑才華。

寬與窄，皆是人生。寬闊固然愜意，大江東去，騏驥萬里，一路陽光一路歌。窄徑崎嶇，自是步步難行，大詩人李白就曾感嘆行路難，杜甫、白居易等人也曾慨嘆天地窄，能在窄中翻跟頭則一定是人中龍鳳。兩峰之間，一根鋼索，勇士踏于其上，來回游走如履平地，令觀者掌聲雷動。名臣蘇武北海牧羊，一去19年，回家之路難于登天，可是心有通天大路，持節明志，終回漢廷。王陽明因得罪奸宦劉瑾流放龍場驛，“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游子懷鄉兮莫知西東”，絕境之下，他不僅沒有絕滅，反成就一個杰出的大思想家。他們都把窄至不能容身的險境變成化繭成蝶的海闊天空。

不如意事常八九，順風順水無二三。獨木橋遠遠多于陽關道，杭州靈隱寺內，掛著這樣一副對聯，其平實背后是醍醐灌頂的智慧：“人生哪能多如意，萬事只求半稱心。”嚴以律己，則逾矩少；寬以待人，則路自寬。反之，妄念越多，前路越窄，古人早就一針見血指出，“眼內有塵三界窄，心頭無事一床寬”。

心胸寬廣，可納乾坤，五湖四海，九州風云盡在其中，亦綽綽有余；心比針芒，一物不能容，目之所及，皆是深淵，天下之大，窄至不能容身。

心懷天下，天下處處是家。民國年間，林仲新路遇土匪，包裹被劫且命懸一線，但當此匪看了其父林覺民令人斷腸的遺書時，竟愧悔萬分，伏地大哭，不僅還回包裹，還堅持將烈士之子護送至家。心底無私天地寬，誠哉斯言。

寬亦拳心，窄亦方寸。無論廣闊天地，還是獨木之橋，皆于此處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是人世間最大的福田，受惠的人越多，傳承得越久，“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即是高標。反觀漢末呂布，雖威風八面，武功蓋世，但其內心窄得唯有一個“利”字，慢說遺澤，天地之大，竟無方寸可供立足。

寬者多厚，厚則可載萬物，厚積薄發，可成大器。厚道之人必曲以處眾，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世界好，我才好。寬而且厚，猶如為眾人抱薪者，斷不會凍斃于風雪。窄者多薄，水要至清，人要盡善，刻薄剛愎，寡義無情。窄在算計，越算越薄，越算越窄，算盡則亡。因為“人有千算，天則一算”。

人生之路，始終寬窄相伴。寬處不要忘乎所以，傾覆多在忘形時，如此，寬則變成了窄，一把好牌就打成稀爛。遇到窄處也不要萬念俱灰，窄中也有天地，守得云開見日出，窄也就變成了寬。善于守拙，腳踏實地，積蓄實力，谷底反彈，就像勾踐；或改弦更張，另起爐灶，開出一片新天地，就像范蠡；或靜心凝慮，唯精唯一，一意向下扎根，咬定青山，專雕自己的“象牙球”，出世之日，即是譽滿天下之時，就像衰年變法，困守“窮城”的齊白石。

寬窄方寸間。天堂地獄，常常一念，“此心光明”，無須贅言。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