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忠喜
自成家后,除去過年,我很少有機會在老家留宿過夜。不敢想象那個曾經熱氣騰騰的六口之家如今只剩父母獨守空巢,更害怕與父親躺在床上時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漫漫長夜也禁不住水滴般的回憶,仿佛那個“家”早已走失在了夢里。但我三歲的女兒卻用一支蠟燭照亮了我的哀愁。
因為工作,女兒在一歲半后就被母親帶到了鄉下和父親一起照看,我和妻子每逢周三則會到老家去看她。對于這樣的分離,我們多少有些無奈,尤其每次要趕在天黑前返回。每當母親抱著女兒站在陽臺上向我們招手,我都會鼻子一酸不敢去看妻子的眼睛。這樣的日子大約持續了有一年半,直到女兒要過三歲生日的前昔。
那天是周五,我和妻子早早買好了蛋糕坐車去為女兒過生日。過生日一直是女兒最期待的日子,在大家一起吹完蠟燭后,熱鬧的氣氛卻突然隨著煙霧凝結在了空中。我知道這其中的緣故: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把女兒接到縣城里去上幼兒園了,這也意味著再一次的團聚與分離。不用轉頭我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妻子和父母臉上的表情,有些話仿佛一再被摁回到肚子里,卻又不斷地涌到喉嚨。就在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打破這漫長的空白時,女兒突然開口了:“爸爸媽媽,你們能不能今晚留下來陪我?”
“可是你爸爸明早六點還要跟早自習……”妻子似乎已經對我周六的加班無力吐槽。
“孩子今天過生日,要不你明天早點起來包車回去吧,也用不了多久。”父親說著就要給開面包車的朋友打電話。
我不好拒絕,只能匆匆收起對工作的擔心,答應留下來陪女兒。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們仍然沉浸在某種情緒中沒能緩過神來,只有女兒因為我們難得的留宿而顯得異常興奮。就在我反復核對明早的鬧鈴時,家里卻突然停電了。
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仿佛一瞬間把眾人拉回到了現實,我們在女兒不斷的抱怨聲中開始商量如何安排睡覺的問題。“嘟嘟,要不今晚你陪爺爺奶奶睡吧……”妻子顯然是想到了以后,也察覺到了兩位老人的不舍。
“孩子今天過生日,難得你們在家里過夜,要不就讓嘟嘟和你們睡吧!”母親說到“要不”兩個字時聲音卑微到幾乎讓人無法聽清。
就在大家左右為難,女兒也不知該如何選擇時,還是老父親有辦法,不知從哪里找到了一根蠟燭,一下子就把女兒吸引了過去。就這樣女兒在父親手影游戲的誘惑下,乖乖地回到了他們的臥室,而我也和妻子洗漱完畢后到對面的臥室睡了下來。女兒和爺爺奶奶的臥室門微微開著,我能看到不斷變幻的光影伴著女兒的笑聲不斷地傳過來,很難想象等嘟嘟上了幼兒園,兩位老人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內心正糾結時忽然聽到母親一聲尖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事,原來她忘記了叮囑我們明早把冰箱里凍好的野菜拿回縣城吃。母親怕我聽不清楚便讓女兒過來傳話,于是我便看到燭光從那屋暗了下來,又一路搖搖晃晃地來到了我們的臥室。也許嘟嘟覺得這是一個特別好玩的游戲任務,便顧不上穿鞋光腳跑了過來。等到女兒氣喘吁吁地傳完了話,我們摸著她的腦袋讓她記得以后不能光腳在地上跑,并讓她告訴奶奶我們記下了。
一來一去間,我突然覺得這場景詩意得讓人心疼:母親還是像幾十年前那樣把我當小孩子看,而我卻不知該怎樣把關心的話說出口。在這之后她又想起囑咐我帶走給女兒買的玩具,讓我記得對好起床的鬧鈴,并再三叮嚀讓我把戳傷的手指拍個片子檢查一下……就這樣,在之后的半個多小時里,女兒又充當了幾次“傳話筒”的角色,而我和妻子除了不斷地回應讓他們放心外,也叮嚀他們要保重身體,少吃剩飯。早已記不清女兒來來回回地跑了幾趟,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隔著客廳幾米長的距離,我和父母說了很多的話。
那是成年后我第一次和父母說那么多關心的話,盡管是由女兒拿著蠟燭代為傳達。后來,女兒跑累了就躺在我們身邊睡著了,那支蠟燭也漸漸地暗了下來。女兒睡著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復。那一晚,女兒手中搖曳的燭光,就像一條閃著金色光芒的紐帶,連接著我、父母和女兒,聯系著祖孫三代不能言說的離愁和愛意。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