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內部的審美選擇

張冠華

語言是審美的對象，具有審美屬性，是具有審美價值的實踐活動。本文將從詞、句子、語體、交際類型四個方面對語言內部的審美選擇進行探究，探索不同結構、層次的審美規(guī)律。

美學是研究人和現(xiàn)實之間審美關系的學科，主要研究審美活動的規(guī)律以及對美的創(chuàng)造和欣賞的規(guī)律。它是一門分支龐多的學科，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無處不在。語言作為人類社會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充斥在生活的各個方面，二者的普遍性使二者的相互結合成為必然。美學語言學的誕生既拓展了美學的領域，又為語言學的發(fā)展開拓了新的方向。美學語言學不僅關注具有審美價值的言語活動和言語行為，還關注語言結構、層次的審美選擇和語言與民族審美價值觀念之間的聯(lián)系。本文以語言內部的結構、層次為出發(fā)點，不僅關注語言內部的審美選擇，還關注說話人在建構語言體系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審美選擇意識。

一、詞的審美選擇

詞，是語言中最小的能夠獨立運用的有音有義的語音單位。詞的審美首先可以體現(xiàn)在說話人對詞語的選擇上。人們對于詞語的選擇首先是在我們的大腦里進行的，即我們?yōu)槭裁磿x擇記住這類詞，而在看到其他詞很多次的情況下還是不能識記。這是因為詞進入大腦的這個過程其實是經(jīng)過審美觀念的鑒別的。我們感興趣的詞會進入大腦，而我們不感興趣的詞就會被大腦排斥在外，過目就忘。例如，筆者本人對方言色彩濃重的詞語感興趣，東北話中的干啥、趕趟兒、扒拉、叭叭、整、老妹兒等這些詞語在日常聊天中被說出來的時候，會迅速引起自己的注意，然后儲存在大腦里。與此相反，實行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監(jiān)督，樹立社會主義民主法治、自由平等、公平正義的理念等政治術語，筆者總是需要專門花費很長時間來記憶，簡單的口語交際或者聽相關報告是難以記憶的。

其次，詞的選擇還發(fā)生在信息輸出時。這個輸出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書寫時的輸出，一個是交談時的輸出。書寫或交談方面的輸出體現(xiàn)在我們寫東西或說話時選擇使用什么詞語。這個選擇首先會受到我們的職業(yè)、年齡、受教育程度、價值觀念、審美觀念等方面的影響。就審美觀念而言，有的人的輸出蒼白無力，有的人的輸出華麗文雅；就職業(yè)而言，有的人的輸出專業(yè)精準，有的人的輸出模糊失準；就受教育程度而言，有的人的輸出文明，有的人的輸出粗鄙；等等。詞的選擇其次還會受到聽話人的可接受性的影響。例如，我們在對朋友進行輸出時，說話都比較隨意，一些不文明的詞可能隨口而出，但是當我們對老師或者長輩進行輸出時，我們在詞語的選擇上就不會很隨意，在書寫或說話之前都會在腦海里不斷重復排練，以免用詞不當。詞的選擇最后還會受到社會的可接受性的影響。例如，我們現(xiàn)在說的都是白話文，如果我們在書寫或說話時使用文言文，就會導致對方不知道我們寫或說的是什么意思，造成交際上的困難。

二、句子的審美選擇

句子是最大的語法單位，也是語言用于交際時的最小使用單位。句子的審美選擇首先表現(xiàn)在句子的結構上。句子結構首先體現(xiàn)在詞序上。不同語言中最明顯的區(qū)別之一就是詞序。詞序的不同有很多因素，但是不同的語言都會追求語言的有序。這里的有序可以理解為秩序，即事物在空間和時間上排列的先后。因為有序的才是美的，人們樂于接受并且容易接受。句子結構可以認為是時間排列上的先后。我們在書寫或說話時必須按照一定的結構有序地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這樣人們才能理解。如果我們不按句子結構進行書寫或說話，句子結構不僅是亂的，還是不美的，人們既看不懂也聽不懂。句子的詞序在一種語言的使用者身上可以體現(xiàn)出來。比如漢語母語者說“我吃飯”，而韓語母語者卻說“我飯吃”。

句子的審美選擇還表現(xiàn)在形式的整齊變化上。寓變化于整齊是形式美的基本法則，是形式美中對稱、平衡、整齊、對比等規(guī)律的集中概括。漢語句子不像印歐語有固定的結構模式。在漢語里，很多成分可以單獨成句，比如成詞語素加上句調就可以成為一句話，如“我！”也就是說語段成分加上句調可以單獨使用，就是句子。漢語中常見的是詞組加句調變?yōu)榫渥印＠纾髦^詞組加句調：“我去。”偏正詞組加句調：“不同意。”動賓短語加句調：“吃飯。”述補詞組加句調：“寫清楚。”這些例句都是1+1構式：主+謂、偏+正、述+賓、述+補。這種結構是對稱的、平衡的、有對比的，因此是符合形式美的。單句變長也是在1+1的構式上擴張起來的，因此也是對稱的、平衡的、有對比的。例如，單句變?yōu)閺途洌瑥途湓诂F(xiàn)代漢語中按照分句間的意義關系可劃分為聯(lián)合復句和偏正復句。聯(lián)合復句包括并列、順成、解說、選擇、遞進五類，偏正復句包括條件、假設、因果、目的、轉折五類。在這些表示不同關系的復句中，都有相應的關聯(lián)詞語，如表并列的“既……也……”表遞進的“不但……而且……”表因果的“因為……所以……”表選擇的“或者……或者……”這些復句不僅看起來是平衡對稱的，聽起來先呼后應也是有序的。

三、語體的審美選擇

語體是一個人說話寫作時的格調，隨具體的情景、對象、話題等變化，可以是正式的，也可以是非正式的。語體的正式程度與優(yōu)美不成正比，語體適合語境，符合形式美或規(guī)律，才叫美。例如，我們在家里與父母用方言進行交談時，說“我的手機在插座上充電的了”，我們用“插座”這個詞，我們的父母可以理解我們話語的意思。在這里，我們隨語境使用的是非正式語體，并且達到了交際的需要，那么語體就在語境中得到了審美價值。

其次，語體的審美選擇涉及詞語的使用，如上邊提及的古詞、文言文的使用。語體的審美選擇并不意味著不可以使用這些詞語，而是這些詞語的選用是在一定的條件下進行的。比如，說話人首先要具備深厚的古詞、文言文的儲備；聽話人可以聽懂、理解。我國的古詞、文言文講究韻律和節(jié)奏，如果能直接引用，就可以利用現(xiàn)成的韻律和節(jié)奏。用現(xiàn)代漢語翻譯也不是不可，但是古詞、文言文原有的美我們就體會不到了。例如，在《孟子·梁惠王上》中，孟子對梁惠王說的：“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shù)口之家可以無饑矣……”在書寫關于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文章時，引用孟子的這段話不僅可以表達自己的觀點，而且還可以增強自己論述的可信度。并且孟子的這段話對于我們來說也并不陌生，符合運用古詞、文言文的兩個條件。因此，引用古詞、文言文不僅可以加重歷史色彩，加強事情的重要性，在審美方面，還符合形式美的體現(xiàn)。

除此之外，講究詞的搭配與用詞規(guī)范的語體選擇也具有審美意義。詞的嚴格搭配，也就是嚴格的句法形式，有助于形成邏輯美。在一些法律事務、外交談判、國家會議召開等場合使用嚴格搭配的口語和書面語是十分必要的，但是，在日常生活中這樣很正式的語體卻是不常存在的，因為這樣談話會讓人們覺得呆板、無趣，反而使人們認為話語不美。

在套話和公式化語言中也具有審美意義。套話和公式化語言是與社會共存的。社會在發(fā)展變化，套話和公式化語言也在變化，這些變化可以反映出人們審美觀念的變化。例如，我們買東西時對售貨員的稱呼變化，之前我們看到年長的女性會稱為“阿姨”，后來稱呼對方為“姐”。年長的女性我們稱呼為“阿姨”時她可能不會回應，也可能不是很開心，但當我們稱呼她們?yōu)椤敖恪睍r，她們大多數(shù)情況下會回應我們，熱情解答我們的疑問。被稱為“姐”會使她們覺得自己還年輕，得到?jīng)]變老的安慰，這樣的稱呼就是美的。但是套話和公式化語言也會引起不美的感受。首先，這兩者經(jīng)常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使用，比如“您好”“再見”“請坐”等等；其次，套話還會讓人有虛偽的感覺。比如，兩個初次見面的人，一個說“久仰久仰”，一個說“久聞大名”。

四、交際類型的審美選擇

交際類型有很多種，每種交際類型里都可能體現(xiàn)出說話人的審美意識。首先，交際目的是惡意的審美選擇。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很常見。比如，網(wǎng)絡詐騙。說話人一開始花言巧語，都是揀好聽的說，聽話人這時可能會短暫地欣賞他的言語之美。也就是說，說話人在開始交際的時候是有美的形式存在的，選擇美的形式才會使聽話人更快地上當受騙，如果言語錯漏百出，就會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雖然這里說話人采用了美的形式與規(guī)律，但是并沒有引起言語美感，而且這一行為本身是不美的。

其次，廣告交際類的審美選擇。廣告交際類的審美意識比較強烈，美的形式最為外顯。打廣告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起人們的興趣，在人們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激起人們的消費欲望，達到賺錢的目的。那么，為了能夠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在形式美上做文章。在聲音美上下功夫，如叫賣、音樂伴奏，或者直接將廣告詞改編成歌，離我們最近的就是“蜜雪冰城甜蜜蜜”，它就是將廣告詞直接改編成了大家耳熟能詳?shù)母瑁辉陬伾珗D案美上下功夫，如電視廣告、廣告畫，這里我們以蒂芙尼這個珠寶品牌為例，它的廣告畫顏色是“蒂芙尼藍”，人們在看到廣告畫的時候除去商標名稱還可以從獨有的顏色來記住這個品牌；在言詞美上下功夫，如廣告文辭或是叫賣語都是精心設計過的美言麗詞。比如，21世紀初聽到的廣州好迪的廣告文辭“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廣州好迪”。這個廣告詞直到現(xiàn)在還存在很多人的記憶里。

除此之外，還有辯論交際類的審美選擇。在校園生活中不乏辯論賽。早有準備的公開辯論會從多方面體現(xiàn)出美。說話人要使對方信服，他必須使自己的發(fā)言邏輯清晰，在有深刻意義的前提下幽默生動，話語要鏗鏘有力，手勢、表情要配合自然。首先，美的體現(xiàn)是有序的邏輯美；其次，是語言的形式美；最后，還有身勢、表情引發(fā)的語言美感。除了舉辦的辯論賽之外，在私下我們也會與朋友之間就某一事情或事物發(fā)生爭辯，這也會體現(xiàn)出美感。比如語言的幽默，自然和諧的語言環(huán)境以及其中的包含成分，如身體語言、風度、氣度等。但是私下的辯論可能會缺少嚴密的邏輯安排，因為朋友之間的辯論，想到什么講什么，并沒有固定的安排。

此外，筆者認為值得一提的還有幽默交際類的審美選擇。我們時常會說某某很幽默，但是幽默的定義應該是什么呢？有人說，錢鍾書的“幽默體現(xiàn)出一種高卓的智慧，是對世事的達觀、洞悉，思想敏捷，知識廣博，心力活躍，超越了一般快樂戲謔的表現(xiàn)形式”（杜嘯塵《從〈寫在人生邊上〉看錢鍾書散文的風格與魅力》）。這表明說話人和聽話人都要具有一定水平的語言能力和文化素質，否則聽話人很可能理解不到說話人所要表達的幽默。幽默的特點是詼諧而不庸俗的，令人發(fā)笑但不輕浮的。笑里有輕松和愉悅，藏著樂觀向上的信念。幽默的笑里有一定的哲理，人生意義和分明的是非觀。幽默的另一個特點是，語言一般都比較含蓄，說話人不直接地表達自己的看法，而是聽話人在聯(lián)想和推斷后，領悟其中的奧秘。比如，現(xiàn)在的社會群眾很喜歡看的德云社的相聲。其得到大家的喜愛就是因為它的幽默，而這個幽默也不是單純只為了快樂，而是在聽話人體會到快樂的同時通過思考也可以體會到幽默背后的深意。比如，其中很多富有深意的話語“有趣的靈魂其實就是不給別人添麻煩的靈魂”“海納百川，海為什么能納百川？不是因為海大，不是因為海深，而是因為海的姿勢低”等。它除了能給人們帶來哄堂一笑的快樂，還能傳遞給人們值得思考的人生意義。

詞、句子、語體、交際類型是相互聯(lián)系的范疇。詞組成詞組加上句調構成句子，語言的表達包括書面語體和口語語體也可通過句子體現(xiàn)出來，而交際類型中又包括語體的不同、用詞的不同，這四個范疇層層嵌套從不同的方面展示了審美的選擇。但是，語言內部的審美選擇、美的體現(xiàn)并不局限于上文中的四點，還有很多方面值得探討。除此之外，筆者認為可以從方言的視角來談語言的審美。比如，方言中保存下來的中古發(fā)音、方言中的詞匯體系等，它為學者們研究語音、詞匯提供了有力的證據(jù)，也是中國眾多語言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從不同的方言中，我們也可以了解到不同地區(qū)人們的審美傾向和關于美的不同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