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還在貴州山水云瑤樂不思蜀時,上海的色泉微信我,相約幾個朋友,準備去九寨溝深度攝影,問我有沒有興趣。我立刻秒回,必須的,一起。如果說,水是九寨溝的靈魂,那么,山巔至谷底的千叢萬樹彩色世界,則為這靈魂賦予了色彩,而灘流和瀑布飛濺的水花,是靈魂色彩跳動的音符。
查詢了九寨溝的天氣預報,預報說,這幾天都是好天氣。對攝影人來說,深夜的雨,凌晨的霧,破曉的日出,是老天賜予風光攝影人的福運。果然,6:30起床,推開窗,山色青黛,一股輕寒,清新而來。抬頭看,星星點點,薄霧繞山巔。
九寨溝的美,宛若一個分娩的母親,是經過痛苦裂變而來的。
數百萬年前,青藏高原二大地質構造發生了災難性的動蕩,山崩,地震,滑坡,泥石流,山溶膠結……漫長痛苦過后,留下一大片地貌奇觀,鈣華堤埂,梯湖,瀑布,灘流。后來,有了人,聚集成九個村寨,就有了現在的九寨溝。
領隊漂漂,二十年深耕九寨溝,不僅對地貌熟悉,還能在晴時陰時,雨時雪時,把握住每一個季節每一個美景呈現的最佳時機。她希望我們不負此行,力求把九寨溝多姿的美濃縮在短短的三五天行程里。所以,作為五人團隊里,年紀最長的一個,我跟隊的腳步,有些忙不迭的凌亂。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背痛。這里畢竟是高原,何況背著十多斤的攝影包,還得步行上萬步。我的攝影包包里,也從第一天的一機三鏡,到第二天的一機二鏡,第三天的一機一鏡了。
當然,攝影包包減重了,攝與色是一點兒折扣都不能有的。高原溫差大,清晨是一天最寒冷的時辰,何況夜里還下過雨。出門前,我把帶來的衣服都穿在身上,生怕凍感冒了。走出寨子,清新濕潤空氣里陣陣寒氣。迎面而來的,是云繞山端,平靜碧藍的犀牛海。
犀牛海,是九寨溝第二大高原湖泊。相傳一位藏族高僧,騎著犀牛來到湖邊,飲用湖水后,所患疾病漸至痊愈了,高僧不忍再離開,遂牽著犀牛潛入海底。我無意考證此傳說。只注意到,此時的犀牛海宛若仙境,它療愈著每一個靠近它的人。
纖塵不染的藍色水面上薄霧輕漫,湖邊紅樺的橙黃、黃櫨的金黃、槭樹的暄紅優雅地伸展著枝條,以湖面為鏡,對鏡梳妝。山坡疊嶂,杉樹林立,霧繞青山。山脊守望之間,雪峰若隱若現。伴隨著升騰的太陽,山尖的紅暈才見小荷露出尖尖角,又見云霧遮望眼。這水天一色的山色空蒙,這云蒸霞蔚的芊芊彩林,怎一個仙字了得。
棧道上結著冰霜,我在木棧道上緩慢滑動著腳步。移步換景時,也不忘恪守看景不走路,走路不看景。否則,稍不留神,跌倒就得不償失了,因為,更有美景在后面。當晨霧散去,碧空浮云,微風不起波瀾時,最美便是鏡海了。對,就是那個“魚在天上游,鳥在水中飛”的鏡海。
清晨的鏡海最具魔力,被弧形峽谷包圍著的溝內湖面,一平如鏡。碧空云輕淡,山色青螺淺,黃橙綴其中。天空、云朵、雪山、森林,相互映襯,倒影湖中,天地之間,瞬間凝固,分不清彼此。湖邊有粗藤繞樹,被引申出愛的聯想,所以,鏡海又有“愛情公園”的別稱。我自嘆愚拙,實在想不出這聯想的出處,總覺得有些牽強。
當我還沉浸在“瑤臺倒映參差樹,玉鏡平開遠近山”的鏡海美景時,忽聽漂漂喚我:“給你3分鐘,趕緊上車去長海。”長海,九寨溝里第一大高原湖泊,也是海拔最高的海子。海拔3150米,是遠古山崩地震時留下的堰塞湖。環繞長海周邊崇山上,生長著茂密的原始森林。
汽車小心謹慎地盤桓在九寨溝的山路彎彎上。在冰霜的路上行駛,來不得半點兒馬虎,尤其二車交匯時,尤要當心,不能有絲毫漂移。忽聽前座上的人傳來陣陣驚嘆,我循聲望去,瞬時也被驚著了。誤以為我來到了雪國,這雪的世界里,如此潔白純凈。
原來,昨夜寨子里的一陣雨,在長海,竟是一場雪。雨越大,雪尤甚。我有些猝不及防。剛才還身處山林躍動的色彩喧鬧中,轉個彎,就跨入了白雪覆蓋的北國景象,滿目樹掛,瓊樹銀花,空靈幽靜。這是暮秋的純凈雪國,這是初冬的秋色斑斕,我是如此的幸運,一天穿越了四季。
漂漂說:“知道我為什么催促你了吧?這雪不厚,太陽一出來,很快就會融化的。”漂漂的話音剛落,我就一遍一遍地追問她,還有多久到長海,心中在唱:太陽啊,太陽,你慢些走,慢些走。
情不自禁,抑制不住的激動時,有點兒忘乎所以了。我起身走到車子的最前端,想用手機拍攝這宛若冰雪童話里的視頻,卻被駕駛員呵斥制止,悻悻地聳聳肩,趕緊回到座位上。
汽車剛在長海站停穩,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向長海邊,舉起相機,一陣快門掃射。似乎要和風比速度,才能留住這滿目奇幻,純凈的樹掛,不至于被一陣風抖落成一地晶瑩。收起相機后,四處張望。耳邊回響剛有姑娘拿著手機,似乎和我說:“阿姨,能幫我拍個照嗎?”我似乎答她:“這會兒不能,對不起。這樹上的雪就要化了,等一會吧。”此時,那姑娘已不見身影。其實,我真沒留意那姑娘的模樣,有點兒心生歉意。
一陣風吹過,樹梢上的冰掛抖落了一肩,一塊冰棱恰巧落入脖后頸,貼著脊背滑至腰間,一陣涼爽。原來,我早上穿的太多,剛才又墜入美景之中,渾然不覺艷陽高照后溫度驟升,后背早已沁出了汗。離開長海時,我再次來到長海邊老人柏前,行注目禮。大自然最美麗的孤獨莫過于這株默默挺立在蒼茫里的千年獨臂老人柏了。
都說五彩池像一粒名貴寶石,袖珍而精美。但想要目睹這粒被鑲嵌在大地上精美的藍寶石,卻非易事,最佳視角是空中俯瞰。雖然我帶了無人機,但九寨溝現在是不允許飛的。色泉給我看他朋友曾經拍的照片,那是大雪紛飛過后無人機視角下的五彩池,一粒色澤如矢車菊藍的寶石鑲嵌在雪白無垠的大地上,熠熠生輝,美輪美奐,嘆為觀止。想到這美,天上人間,獨屬華夏,心生驕傲。
午后未時,我們在五彩池邊的棧道上,歇息路餐。細致體察五彩池的色彩,原來這色彩的層次,是豐富的、變化的。上半部的碧藍色,被湖邊林立樹林上尚未消融的積雪映襯得愈加幽藍。下半部緊鄰棧道的湖色,盛陽當空下,淺綠中有絳黃色洄旋。山風吹過時,左邊流泉粉藍,右邊欖橄綠漣漪。這流動色彩,變幻無窮,只是在陽光照射下,萬變不離其藍。
而未見其貌,先聞其聲,當屬“樹正群海”了。回想起九寨溝頭一晚夜深人靜醒來時,隱約聽到的湍流奔騰聲,應該就是樹正群海。因為,它離我最近啊。
九寨溝精華甚多,但樹正群海最為獨特。樹正群海的獨特:一是從高處遠觀樹正瀑布,瀑面形似蓮瓣,多極渾圓瀑布傾瀉而下,飛濺山澗;二是俯瞰一道道碳化鈣華湖堤層次分明、奇跡般匯集,灘流翻堤而過,從密密層層的灌木林中狂奔而出;三是漫步群海棧道,聆聽水的聲音時,盡情欣賞“樹在水中長,水在林中流”以及“樹抱石,樹劈石”的奇特景觀;四是走走停停看看拍拍中,感受人與自然親密接觸,用腳步丈量地球歷程,探秘自然的智慧。身心愉悅時,也獲取地理、水文和生物的知識積累。
人人都說在九寨溝,若論湖光斑斕迷離,最美不過五花海。五花海也是游客攢動最為密集的海子了。
五花海海拔2462米,因滑坡和泥石流堰塞溝谷和鈣華堆積而成。湖底鈣華、藻類、水草、枯樹對光的不同反射和透射,加上藍天、白云、綠草,彩林在湖中的投影,變構成了鵝黃、翠綠、墨綠、天藍、深藍、藏青等色調交織混染的湖水。水色之美,難以名狀。說它宛若仙境,流于俗套,我更愿用獨樹一幟、一騎絕塵彰顯它的獨一無二。因為全世界至今沒有一處相似和接近的景色,更不用說旗鼓相當了。
就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專家,見過太多自然美景的新西蘭盧卡斯博士,來到九寨溝評判世界自然遺產時,被九寨溝所打動。深有感觸地說:“這里湖水的色彩太豐富了,有的顏色我在英語的詞匯中找不到恰當的詞語來形容。”
五花海太過璀璨,讓人忘情了。在我耽于它的斑斕,竭盡用相機張揚它的驕傲,鋪就它的豪華時,突聞一聲驚叫。我慌忙轉頭望去,一個年輕姑娘跌落棧道下,正順著湖堤滑向湖水,一個差不多年齡的男孩,旋即跳下棧道,拉住女孩的手極力往上拽。有驚無險。重回棧道上的女孩嚶嚶地哭泣,男孩溫柔地捋著女孩的頭發,安撫她的情緒。覽五花海意猶未盡時,太陽早早地落入山后,湖色的斑斕也漸漸隱藏起來。我沉湎美景太過拖沓,以至于錯過老虎嘴,不得不隔天中午,放棄路餐時間,重返五花海。秀色可餐,顧不得饑腸轆轆。
九寨溝有三條主溝,樹正溝,日則溝,則查洼溝。三溝交匯處就是諾日朗瀑布,無論去往哪條溝,景區內換車都在諾日朗服務站。
諾日朗,藏語語義,雄偉壯觀。作為中國大型鈣華瀑布之一的諾日朗,海拔2365米,瀑寬270米,落差20米,寬達300米,為國內最寬闊瀑布,不負諾日朗之名。
最容易到達,也最容易忽略。到達諾日朗瀑布,是我們在九寨溝內的第二天下午。此時,太陽已懸掛在瀑布絕頂的崖邊。崖頂,沐浴著斜陽里灌木叢林,林木色彩繽紛,林中無數海子的溪流奔涌,如千軍萬馬匯集在崖邊。立于瀑布前,一株櫟樹紅葉如灼,覽銀瀑飛瀉,聽瀑震山谷,天地共酣。
高原上太陽,剛才還掛在天邊,轉瞬就墜入山谷,將余暉盡收。瀑布對面建有一座觀景臺,我站在臺上,縱覽瀑布全景,為我的同伴芳芳拍下一張面向瀑布、雙臂伸展的背影。巍巍高山瀑布,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當清晨的陽光,剛剛從山中的縫隙鉆出來時,我已行走在珍珠灘的棧道上了。溫柔和煦的晨光,灑在百余米寬的珍珠灘上。扇面灘上,布滿碎石般鈣華,激起水珠飛濺,熠熠閃爍著,迎著朝陽在灘上歡快地跳舞,晨起的心境也伴隨著跳躍的水珠一起悅動起來。
來到珍珠灘瀑布邊棧道,架好相機,在太陽躍上山巔灑向瀑布的那一刻,在水霧升騰時,在一簇簇傾瀉而下的水流裝滿了晶瑩剔透的“珍珠”時,在陽光照耀下,千萬水珠砸向大地時,我按下快門,定格這壯美的瞬間。
不甘寂寞的飛瀑,發出震耳的轟鳴。眼見磁吸在鏡頭上6倍減光鏡被震落,瞬間淹沒在迅猛的水流中,令我措手不及。
好在之后的行程,沒有再用到減光鏡,不然我會有多懊惱不已啊。
“三分秋色一分蘆。”我愛蘆葦,尤愛秋風乍起時的蘆葦蕩。每當蘆葦花輕盈飄逸的季節里,我喜歡追逐落霞晚風里的溪浪白。看它搖曳婆娑,看它和煦清雅又柔曼獨立,在它張弛有度的從容不羈里,尋找屬于自己獨有的一份浪漫。
九寨溝的半沼澤湖泊蘆葦海,當然不出意外地讓我目之所及,心醉情迷。湖中的蘆葦,早已褪盡青蒼,只見疏狂,不見滄桑。毫無“年年陌上生秋草”的纖悲。已是暮秋的蘆葦海,微風掠過時,雖蘆花婆娑,輕舞飛揚的蹤影難覓,但蘆桿蕩漾,輕盈灑脫,風韻猶在。放眼望去,蘆葦叢生的葦蕩中,細長的水道劃出一條翠帶,溪碧清流,蜿蜒空行,偶有水鳥飛翔。夕陽斜照時,碧水幾分生機,葦草幾多素雅。
其實,說到水,九寨溝當地人如數家珍般:一百一十四個海子,十七群瀑布,五處灘流,四十七眼泉,十一段湍流……數字之外,我所掠過的老虎海、箭竹海、天鵝海、臥龍海、火花海……,也是接踵而來,連串驚喜,美不盛舉。
九寨的美,是隨著四季的流轉,有著不同地呈現。置身如此美妙的世界里,任何文字的描述都蒼白無力。而我短暫的五天行攝,不過是牖中窺日。
九寨行攝落下帷幕之時,正是立冬初候伊始之日。
在九寨溝,我的急性咽炎不治而愈了。不,準確地說,我的咽炎,是被九寨絢麗的山水,被純凈的空氣給治愈了。
被治愈的,還有一顆焦躁不安的心。
作者簡介:
張蓮,女。蘇州高新區作家協會會員。喜歡寫作、攝影、旅行和園藝。散文作品曾發表在《西部散文選刊》《青年文學家》,以及《學習強國》等網絡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