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交子

董強 彭俊程

作為世界上最早的紙幣，交子不僅展現出中國古代發達的商品經濟，也反映了華夏先民無窮的智慧與創造力。交子的誕生，在人類貨幣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2023年5月11日，全國首家以交子為主題的金融專業博物館—“交子金融博物館”在四川成都正式開館，成為蓉城又一張亮麗的城市名片。就讓我們跨越千年時光，揭開交子的神秘面紗，一睹交子誕生前后的歷史風貌。

交子之前的貨幣有哪些

中國古代先民很早就懂得利用海貝、青銅等物品充當一般等價物。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出現貝幣、刀幣、布幣、圜錢、蟻鼻錢等貨幣形態。這些貨幣的缺陷表現為形態不一、體積笨重、不易分割、不利于攜帶與儲存等。

秦始皇統一六國后，開始推行“以秦幣同天下之幣”的貨幣制度改革，不僅廢止了春秋戰國以來長期混亂的貨幣制度，而且規定只有中央才擁有鑄幣權。不久，秦始皇在戰國圜錢的基礎上，結合“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創制了秦半兩。秦半兩以銅鑄造，重半兩，幣面上印有陽文“半兩”兩個篆字，故名“秦半兩”。秦半兩最大的特點是確定了“圓形方孔”的銅幣形態，并明確以“銖兩制”作為貨幣的基本單位，在中國古代錢幣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除此之外，黃金、絹帛、珠玉等也都充當過貨幣。

西漢時期，漢武帝加強了大一統封建王朝的中央集權，明令嚴禁各郡國私鑄銅錢。為了適應社會經濟的發展，漢武帝還創制了“五銖錢”。因成色較足且重量適中，五銖錢成為中國歷史上流通時間最長的一種貨幣。

無論是五銖錢，還是銀錢、鐵錢，都有一個較為顯著的缺點：進行大額交易時，體積過于笨重，不利于長距離搬運。于是，人們開始嘗試創造一種更為簡便易行的貨幣。西周時期，社會上開始流行一種名為“質劑”的買賣契約。“質”是較長的契券，從形式上看是用較長的竹簡書寫而成，主要用于買賣牛、馬等大型物品。小件物品的交易則使用“劑”，這是一種使用較短的竹簡制成的契券，主要用于買賣器具或兵器。質劑分為兩半，買賣雙方各執一半，即“同而別之”。為了規范質劑的流通，朝廷還專門設置了“質人”進行管理。

西漢時期，漢武帝創制了“白鹿皮幣”。所謂白鹿皮幣，就是取白鹿皮裁成一尺見方，上雕精美圖案，以此作為錢幣。由于白鹿頗為珍貴，且只有皇家禁苑中才能豢養，因此不易獲取與流通。唐中期，人們又發明了“飛錢”。飛錢是一種由官方開具的憑證，商人可以持憑證去異地提款購貨，類似于今天的匯兌業務。由于飛錢須以較高的契約精神和防偽技術條件為基礎，所以在古代并未得到有效的流通。

交子為何誕生于成都

自古以來，地處川西平原的成都就以人煙稠密、物阜民豐著稱于世。戰國時期，李冰修筑的都江堰水利工程使成都一帶成為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天府之國”。秦漢時期，成都聚集了大量人口，成為西南地區的重要大都會。三國時期，偏居一隅的蜀漢政權將成都作為都城。隋唐時期，成都更是成為名揚天下的繁華之地。兩宋時期，成都的紡織、釀酒、制鹽、造紙、印刷等行業十分興盛。錦緞絹麻、茶酒糖藥等商品通過茶馬互市往來不絕，成都的“十二月市”就是這一時期的典型代表。

“十二月市”指在成都集中銷售當地特色商品所舉辦的定期市場。北宋名士趙抃在《成都古今集記》中記載：“正月燈市，二月花市，三月蠶市，四月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寶市，八月桂市，九月藥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十二月市”因時而商、因商而名、因商而盛，所取之名皆源于大宗商品交易，反映了蜀地的富庶與商業的繁盛。

商品經濟的發展，必然引起貨幣需求量的增加。早在唐代，四川一帶的銅錢就十分短缺，由此產生了較為嚴重的“錢荒”。五代時期，由于缺乏鑄錢的銅料，且四川盛產鐵礦，后蜀政權便采取“以鐵為錢”的貨幣政策。鐵錢是中國錢幣史上較為特殊的一種金屬鑄幣，其鑄造成本低、質量差、易生銹、體積重。北宋平定蜀地后，出于政治考量，采取中原偏重銅錢、邊疆偏重鐵錢的權宜之計，目的在于防止銅錢大量外流至遼、西夏等少數民族政權。

此外，成都還是當時北宋中央政府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地之一，商稅十分繁重。據記載，北宋年間，成都府的商稅額一度位居全國第二，僅次于杭州。朝廷一面將四川的銅錢搜刮殆盡，一面又不發放官方的信用票據，使得日常交易全仰賴于鐵錢。受此影響，四川逐步形成了北宋的鐵錢專用區。鐵錢的使用給當地的經濟發展和民眾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據說，當時人們購買一匹綢緞，需要搬運65千克的鐵幣。

在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宋仁宗天圣二年二月二十日，即1024年4月1日，“官交子”正式在成都發行，由此誕生了世界上第一張政府發行的紙幣。可以說，交子的產生開啟了人類貨幣史的新篇章。

私交子與官交子

交子之名，源于川蜀方言。“交”含有相會與相合之意，“子”是語尾音。另說，“交”含有交付鐵錢之意，“子”則指“大子兒”的鐵錢。總體而言，交子先后經歷了民間自由發行、十六戶富商聯保發行、官辦發行三個階段。

首先是民間自由發行階段，為了適應社會發展需要，宋真宗咸平元年（998年），在今四川省成都市、邛崍市、眉山市等地出現了專門為外地商人保存鐵錢而收取保管費的鋪戶—交子鋪，而臨時填寫存款金額的楮紙券—交子則代替了鐵錢的流通。很快，這一便捷的交易方式便在民間流行開來。

交子由存款憑證演化為民間的信用貨幣，大致經歷了“合券取錢、支付媒介、信用加持”三個階段。按照約定，商賈將經營所用的鐵錢交由交子鋪，交子鋪把存款數額填寫在用楮紙制作的紙券上，交還給存款的商賈，并收取一定的保管費。這種臨時填寫存款金額的楮紙券，就是早期的交子。隨著交子信譽的提升，商人為了節省用現錢兌換交子的手續費，便直接使用交子進行支付，交子由存款憑證逐漸變為支付工具。不久之后，一些交子鋪發現，每年絲、蠶、米、麥將熟之際，會出現一個用錢的高峰，于是交子鋪在沒有足額現錢的情況下，提前印制一批交子，這些交子以交子鋪的信用為背書，成為信用貨幣的雛形。

其次是十六戶富商聯保發行階段。宋真宗景德年間，官府發現民間自由交換交子導致奸弊日出、獄訟滋多，決定對其進行整頓。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張詠出任益州知州，他組織成都最有名望的十六戶富商聯保發行交子。每年在絲、蠶、米、麥將熟之時，富戶采用統一的紙張、版式、顏色印制“私交子”，使交子的信用大為提升。值得一提的是，這種“私交子”只是一種類似于活期存款的憑據和現金支票，與真正意義上的紙幣有很大區別。

由于民間發行的“私交子”沒有固定時間，且無固定定額，社會上開始流行不少交子空券，這樣一來，“私交子”急劇膨脹貶值。此外，不少交子鋪挪用存款人的現錢購置房舍、田地，民間亦出現了偽造交子的現象，致使爭訟頻起。再加上一些發行“私交子”的錢莊面臨破產的風險，“私交子”出現無法兌現甚至一文不值的問題，引起了市面上的混亂。鑒于此，天禧四年（1020年），益州知州寇瑊關閉了交子鋪，查封了印制交子的工具與印章，一度禁止民間發行交子。

最后是官辦發行階段。當時，朝廷內部圍繞交子的存廢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朝廷決定還是發行由官方背書的“官交子”。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朝廷在成都設立益州交子務，主持交子的印制與發行事務。在發行方式上，由商戶繳納鐵錢，然后放置于交子務庫內，依據合同字號給付商戶、取便行使，并沿襲民間交子可兌現的方法，以保證交子的使用價值。在發行費用上，仍然沿用民間慣例，即收取一定的工墨費，以此作為交子務的行政運營經費。正如南宋理學家呂祖謙所說：“交子之法，出于民之所自為，托之于官，所以可行。鐵錢不便，交子卻便。”相較于“私交子”，“官交子”最大的特點在于以官方交子務銅印作為發行特許權的憑證，政府擔保成為交子公信力和使用價值的重要保證，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民間發行“私交子”可能引發的金融秩序混亂的問題。

交子為何迅速流通

一方面，與四川發達的茶葉貿易有關。早在唐代，四川的商賈就將飛錢運用到茶葉貿易之中。四川地理環境相對封閉，因此在確定的邊界范圍內，易于達成一定的借貸經營與契約信用關系。特別是進行大額貿易時，茶商樂于使用交子充當一般等價物，以便商品貿易的流通。《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記載：“蜀中舊使交子，惟茶山交易最為浩瀚。”

另一方面，與造紙術和印刷術的劃時代改進有關。在造紙術方面，北宋實現了從草本植物向木本植物原料的轉換，用構樹（別稱楮樹）皮的木本纖維制造紙張，消除了草竹纖維造紙易于浸染的缺陷，為造幣提供了專用紙源。

交子采用“制楮為券”，楮紙成為印制紙幣的專用紙張。交子的制作過程，需要經過“斬構漂塘、煮楻足火、蕩料入簾、覆簾壓紙、透火焙干”等復雜的工序，最終將“蜀紙化金玉”。此后，全國的錢引、會子等紙幣均沿用蜀中楮紙印刷技術。

精湛的雕版印刷技術也助推了交子的發展。當時，北宋形成了開封、杭州、成都、建陽四大雕版印刷中心。其中，成都的雕版印刷技術堪稱一絕，有“宋時蜀刻甲天下”的美譽。

北宋發達的商品經濟與全新的商業信用體系，是交子得以迅速流通的重要基石。總而言之，交子的產生具有深遠的歷史影響，不僅南宋朝廷大量發行各類紙幣，就連遼、金、西夏等少數民族政權也效仿宋廷發行紙幣。元代時，更是創制了寶鈔作為輔助銀錢流通的重要貨幣，并一直延續至明清時期。

走進交子金融博物館

成都交子金融博物館位于四川省成都市天府大道以東的交子公園內，總建筑面積為4226平方米，展陳面積近1800平方米。博物館以“賡續交子文化，傳承交子精神”為理念，打造了“裂紙為幣”“交行天下”兩個常設展廳，從多個角度展現交子的誕生及發展過程。

“裂紙為幣”展廳通過“貨幣演變、繁華蜀都、制楮為券”三個展陳單元，揭示了交子為何誕生于北宋時期的成都，以及交子由“私交子”逐漸演變為“官交子”的發展歷程。

據記載，“官交子”印制完成后，還會在上面加蓋益州交子務和益州觀察史的兩枚印章，以彰顯其信用。正如蘇軾所言：“今秦蜀之中，又裂紙以為幣，符信一加，化土芥以為金玉。”此后，交子不斷改進防偽標識，如各大錢莊紛紛在交子上做暗記并加蓋押字等。可以說，宋代采用了先進的技術手段，確保了交子在市場上的流通安全。

在交子金融博物館內，人們還可以領略早期古代貨幣、古代紙幣、川陜紅色貨幣，以及新中國發行的人民幣和世界各國紙幣等藏品。同時，人們還可以通過VR、AR等科技手段，全方位領略交子的歷史圖景。

“交行天下”展廳介紹了交子的發行管理機構和發行管理制度，古代紙幣的印制防偽工藝，以及交子對后世紙幣的影響。古代紙幣印刷與書籍印刷不同，對裝飾效果和防偽功能的要求較高。宋代的紙幣大多采用多色套印工藝，目前僅存的交子實物是清代制作交子的原始印版—北宋交子舊版拓存，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價值。豎長形的版面主要分為三個部分：上部印有10個方孔圓錢符號，彰顯貨幣屬性；中部整齊排列29個字，“除四川外，許于諸路州縣公私從便主管， 并同見錢七百七十陌，流轉行使”，大意為“可在除四川以外的諸路州縣流通，在官方和民間均可交易，其面值等同于現錢七百七十陌流通使用”，規定了交子流通使用的地區、場合及幣值等；下部則繪制有房屋、人物等精美圖案，這些精美的圖案是重要的防偽標志之一，藏有官府印記和商鋪暗記。

【責任編輯】王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