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良鐵御史劉之待

汪翔

古時凡經過興國州（明清時陽新稱興國州）楓林，“文官下轎，武官下馬”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沒有任何一個官吏敢大意馬虎。因為他們知道這里曾出過一位剛直不阿的御史，明崇禎皇帝賜其帛書“鐵御史”，《明史》稱其為“良御史”，這位御史就是劉之待。

劉之待（1568-1641年），字世聘，號碧山，湖廣興國州興教里（今陽新楓林坡山）人。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丙辰進士，歷任松江府（原稱華亭，隸屬南京市管轄，時稱直隸）推官，浙江道巡撫監察御史，有“鐵面御史”之稱，死后授封忠烈公。

劉之待出身名門，滿門俊彥。高祖劉珂官至太仆寺丞，祖父劉守禮曾中童子試第一，后來屢試不中，轉而研究易經和古詩文，成為經學家。父親劉師勃，飽學儒士，母親朱氏淑德賢惠，知書達理。劉之待少年聰慧過人，好學不倦，成年后博通經史。1583年中秀才，1612年中舉人。萬歷四十一年（1613年）赴京參加癸丑科殿試，因不屑于考官索賄，憤而拒考回鄉隱居碧云山碧云洞，苦讀三年。至今，洞口仍懸著劉之待撰寫的對聯：“百尺高梧撐得起一片月色，數間石屋鎖不住五更書聲。”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丙辰進士。朝廷用為松江府推官，因政聲顯著，擢為浙江道巡撫監察御史。

明代監察御史為正五品官，品級雖然不高，但奉命巡按地方職權和責任非常重大。“代天子巡獨守”，可見其位高；“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可見其權重；凡政事得失，軍民利病，皆得直言無避，可見其職寬；御史犯罪，加三等，可見其責嚴。劉之待是都察院下屬的十三道中浙江道監察御史，位高權重可見一斑。任職期間，多次奉命巡按各地，每到一處他均以“肅官邪，軫民瘼”為首事。江浙一帶自古便是朝廷賦稅重地、財政來源，明末宦官專權，權珰（有權勢的宦官。珰，古代宦者的冠飾，因以代稱宦官。筆者注）派遣大批太監充當礦監稅使，美其名曰“替朝廷管理賦稅”，實則巧立名目、借機斂財，加重百姓負擔。礦監與地痞無賴勾結，偽造印符，橫行猖獗，公開掠奪。浙江官員深受其害，但或畏懼奸權或取寵宦黨，都置之任之。劉之待對這一弊政深惡痛絕，他不懼權勢，深入調查，查清一批無賴作奸使壞的事實后將其繩之以法，罰沒抄家。并查證宦官收賄賂、為虎作倀的事實，奏明朝廷，撤職查辦。

劉之待為御史，不畏權勢，敢于仗義抗疏，直言弊政，為民上言。遇到盤根錯節難辦之事，有人畏縮不前，不敢承辦，劉之待堅決勇敢去做。礦監稅是明朝又一重稅，橫征暴斂、搜刮民財，百姓多有怨言，甚至激發民變，朝中官員不斷有人上疏反對，其中劉之待《停稅疏》言辭最為尖銳激烈，為萬歷朝臣子中所僅見。疏文一針見血直指本質是“四海脂膏，橫填帑藏，實乃‘國家所以，受病只勢”，如同聲討之檄文，聲聲直逼明神宗內心，句句點到問題癥結，甚至冒死質問皇上：“皇上欲黃金高于北斗，而不使百姓有糠枇斗升立儲？主上欲為子孫千萬年，而不使百姓有一朝夕之安？”疏上至后皇上置之不理，因為涉及宦官切身利益，劉之待還是遭到宦官及各種依附勢力的激烈反對和瘋狂的報復。

明后期政治黑暗，萬歷十四年（1586年），明神宗朱翊鈞開始沉湎于酒色之中，后因立太子之事與內閣爭執長達十余年，最后索性隱于后宮，政事皆不理，奏章皆不答批，創造了“三十余年不上朝”的紀錄，幾與大臣隔絕，魏忠賢開始得勢。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泰昌元年（1620年），明神宗朱翊鈞、明光宗朱常洛在一個月內先后駕崩，朱由檢即位，是為熹宗，次年改元天啟。魏忠賢與熹宗乳母客氏互相勾結，二人甚得熹宗信任，熹宗深居宮中，沉迷于木工活，終年不倦，政事一切聽魏忠賢所為。魏忠賢盡竊大權，生殺予奪，在其掌握，致內廷外朝，只知有魏忠賢，不知有皇上，人稱“九千歲”。

萬歷十二年（1594年），戶部主事顧憲成被罷官，從北京回到家鄉無錫，與好友高攀龍等主講東林書院，發起東林大會，并在講學之余，批議朝政，議論人物，朝野官員遙相應和，東林黨一時名聲大噪，而忌者也多。東林黨人的傾向是要求改良政治，反對宦官專權，反對礦監稅使掠奪城市商業者，反對宗室貴族霸占良田。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即對東林黨人進行殘酷打擊。天啟四年（1624年），東林黨人楊漣首先上疏參劾魏忠賢二十四罪狀，一時群僚響應。楊漣是明朝有名的清官，曾舉全國廉吏第一。劉之待與楊漣關系友善，志趣相投，于是積極參與，上《糾劾權珰魏忠賢疏》糾劾魏忠賢罪行。

疏前有注云：“題為權珰不去，議論滋紛，懇乞圣明宣諭閣臣，早賜平章，以息群議事。”疏文可謂以上犯下、句句誅心：“自古權珰未有不殆人家國者。蹤跡未著，罪端未暴，陰擠善類，潛操魁柄，為害猶小；蹤跡既著，罪端既暴，置之不能，攻之弗克，展轉不休，為禍滋大。以臣目擊，東廠太監魏忠賢良可懼也。當起家進用之時，羽翼未張，猶有挺進飛斂戢之意。及太阿在手，神叢有托，城社可憑，知天下莫敢誰何，遂至倚勢橫行，作威作福，靡所顧忌。人人切齒，道路傷心，其猶隱忍而不驟發者，一二小臣急難措手耳。惟臣堂官左副都御史楊漣受先朝之托，誼不容辭；處大臣之位，言猶足重。毅然一疏，舉國歡騰，以為發千古之窮奇，雪神人之積憤，莫有善于此者，冀一舉而墉隼可弋，內蠧一清，太平之休可立致矣。不意積誠未喻，天聽難回，嚴旨切責，不分碔玉。憲臣貞亮公忠，反目之為沽直；忠賢膽麄手辣，反目之為小心。夫物平則不鳴，薪去則沸止。事不平而欲無言，譬則揚湯而止沸，雖欲息議，胡可得也？……且如今日忠賢之惡，中外臣民知之，獨皇上不知耳。即中外臣民不盡知，未有閣臣不知者也。今日論列諸疏，群臣見之，未有皇上不見者也。即或皇上不見，未有閣臣不見者也。奈何數日之內，獨綸扉之地，竟寂然無一說乎？……皇上其何愛一幺么，而以社稷與易？”

魏忠賢大舉反撲，逮東林黨楊漣、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六人下獄。天啟六年（1626年）魏忠賢又興大獄，定東林黨人王之采、孫慎行、楊漣為罪首，至此，東林黨人被殺殆盡。東林黨已除，朝廷上下差不多都是魏忠賢的追隨者，劉之待雖然沒有參與到黨務中，但他超然象外，不媚閹珰的態度還是惹怒了魏忠賢一伙。

《明史》有這么一段：“初，潘汝禎首上疏，御史劉之待會藁遲一日，即削籍。而薊州道胡士容以不具建祠文，遵化道耿如杞入祠不拜，皆下獄論死。” 是說御史劉之待上建祠奏折晚了一日，就被罷官削籍；薊州道胡士容因不肯寫頌德碑文、遵化道耿如杞入祠不拜，皆被同時彈劾，入獄處死。忠貞鐵御史竟會獻建祠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啟六年六月，浙江巡撫潘汝禎上書朝廷，要求在西子湖畔敬立魏忠賢生祠，以表其功。潘汝禎上疏請建祠的做法，立即得到各方響應，蘇杭織造太監李實不甘落后，也立即請令杭州衛百戶守祠。熹宗御書“普德”兩字賜作祠額，內閣大臣為功德碑撰文書丹，不久，在美麗的西子湖畔，一座富麗堂皇的生祠拔地而起，整日香火不斷，熱鬧非凡，里面供奉魏忠賢的塑像。杭州生祠之立，各地紛紛效仿之，大小官員沐浴焚香，上表跪拜，歌功頌德，溢美之詞難以言表。唯劉之待不肯上表，劉之待屬下一名老吏跪在地上勸劉之待：“大人這樣做，是要招來殺身之禍的，還是隨大流吧！”劉之待將他攙扶起來，說：“我自開始做官，就已經把身家性命交給皇上了，我只能跪拜皇上，歌詠那些為國為民令人仰之的人，縱然掉腦袋，也決不跪拜一個太監。”說罷回署內與家人訣別：“你多保重，魏忠賢隨時會讓錦衣衛來謀害我，我誓死保持自己潔凈的身軀。”屬下老吏見到劉之待這樣剛烈，為保護他一家，只有偷偷代寫一份賀詞第二天交上去。當時劉之待上疏糾劾魏忠賢已經引起魏的嫉恨，這時新賬老賬一起算，遲交一天也不行，魏忠賢將劉之待撤職削籍，準備將他充軍伊犁。劉之待常嘆：“爛泥塔，爛泥塔，黑背鯽魚又難呷（吃），蚊子鴨婆大一札（只）……”聽者告之魏忠賢，于是將劉之待充軍爛泥塔（爛泥塔，興國州下雉之口，即今天的楓林大坡湖），劉之待于是被遣送回了家鄉。

朱由檢即位，魏黨始敗。崇禎二年（1629年）三月，朝廷欲定附逆案，劉之待因為遲呈建祠疏文被免職，崇禎念其不附魏黨，決定恢復其原職。劉之待經此一段，目睹奸邪當道，對官場極度失望，辭而不就，1641年卒于楓林坡山家中。

觀劉之待一生，光明磊落，不畏權勢，一心為民，赤心報國。居官者“以清白自勵，以點染為恥”，“代天子巡獨守”不見其為害地方，“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不見其枉法亂權，是為明末亂世之清流，為官之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