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能《麥克白》

原作：莎士比亞 改編：泉紀子 翻譯：陳怡伶、三橋佳奈子、西村富美子

人物：城樓管護，后來是麥克白的鬼魂

旅僧

麥克白夫人的鬼魂

化作人形的妖精

時間：某個秋天

地點：蘇格蘭的某個廢城

第一景

旅僧 貧僧來自倫敦，未曾去過蘇格蘭，于是立志去那里朝圣。我離開住慣的地方很久，我離開住慣的地方很久，拋棄世俗開始旅行，現在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將往哪里去？將往哪里去？啊！怪哉！日落西山后的瞬間，濃霧忽然籠罩了路徑。在我四處走走晃晃，找尋方向時，沒想到走入林間深處了。從濃霧中聽見恐怖的叫聲，是野獸還是妖怪呢？我在林深處喪失所有辨別身在何處的線索，那呼子鳥的叫聲更增加了我的不安。啊！對面浮現亮光，朝著這邊過來了。

第二景

城樓管護 大師！您在濃霧中迷路了嗎？

旅僧 是啊！貧僧迷失了方向，感覺生命就像青草上的露水般消逝。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您，真是無法言表的喜悅。

城樓管護 這是一處濃霧彌漫的地方，旅人在林中迷路，最后往往喪命。不！不只在林里才會迷路，人往往迷失于欲望之霧中。在這里遇上大師也算一種緣分。雖然我只是一個卑賤的城樓管護，且讓我招待您住一晚。請您從這邊進來。

旅僧 對您的好意深表感謝。那么我隨您一起去吧。

第三景

旅僧 怪哉！孤寂的月光穿過大霧灑下。忽然間，眼前出現了一座古堡。沿著漫長的青苔石板路走進城里，建筑倒塌，但石塊地板依然光滑如往昔。殘破的窗簾只剩裝飾的珍珠幾顆。偌大的宅邸荒廢，全無昔日人影。難道是座沒有主人的城堡？這座城一定有什么來由。請講給我聽聽。

城樓管護 往昔宅里聚集的人影已不復見，如今獨留月光投下的陰影。那我就說故事給您聽。這座城原本是明君鄧肯的。麥克白這個臣子起了篡奪王位的歹心，弒君自立為主。但他總是疑神疑鬼，擔心王位被搶走，而無法安心入眠。連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班柯也殺害了。國家就此陷入一場混亂。最終，昨日忠臣成今日叛徒的麥克白終被鄧肯的遺孤打敗了。啊！我最終就像野地上短暫的露珠，就像露珠般蒸發。之后，漫長的歲月里，這座沒有主人的城堡，只有我一人留守。

第四景

旅僧 說來奇怪，您將往昔麥克白的結局講成好像您的故事。您到底是誰？

城樓管護 說來慚愧，我已經不是這世間的人了。我死了以后淪為修羅地獄的孤魂，執著世俗欲念的幽靈，時現……

旅僧 只不過是彷徨。

城樓管護 時現……

旅僧 時隱。

城樓管護 旅僧 如此影像

伴唱班 請大家不要見怪。我是魅影，我曾暫時混在大霧里來到人世，以這樣的方式來懺悔自己的罪過。其實，我是麥克白的幽靈。城樓管護言畢，就在黑暗中的燈火中消逝。恍如在空中消失。

中入（退場）。

第五景

旅僧 如此說來，是麥克白的幽靈現形，與我說話了。可惜這么令人敬佩的忠臣，死后，卻被打到修羅地獄。我想知道是什么邪念唆使他。欸！那邊來了一個化作人形的妖精。我且躲到灌木叢里一窺究竟。

化作人形的妖精 我們是住在荒野的妖精。看透人類的邪念，任意預言他們的將來，喚起藏在他們心里的邪惡欲望。我們以誘惑人類、騷擾人類、教唆人類為樂，把他們導向滅亡之路。原本，這座城的最初的主人是鄧肯。他是以仁慈著稱的君王。在一次謀反叛變中，打敗叛徒又恢復了國家和平的人，就是麥克白和班柯。他倆是友情深厚的戰友，一起出生入死，經歷激烈的戰斗。他們是鄧肯曾經絕對信任過的兩個人。但是，世事難料，人心易變。篡位的邪念在忠臣麥克白未料到之際已在心里萌芽。正是美即丑，丑即美。光亮即黑暗，黑暗即光亮。利用預言，我們喚起了藏在麥克白心里的邪念。一切都很順利，請看結果！

第六景

麥克白夫人的鬼魂 麥克白殿下！麥克白殿下！我夫君麥克白殿下在哪里？欸！洗不掉，洗不掉。往我手上潑海水。往我身軀倒阿拉伯香料。這只雪白的小手，沾有紅色的血跡，身上一股血腥味，洗了又洗，還是沒洗掉。麥克白殿下！麥克白殿下！我夫君麥克白殿下！雖然鄧肯是英明的君王，但他已經老了！現在篡位吧！這樣，你作君王，戴上金光閃閃的王冠，我就是君王的妻子，穿戴金銀七寶，抹上芬芳的香料，我們兩個人并肩坐在百官簇擁的寶座上，如同日月一般。事到如今，你害怕了嗎？麥克白殿下。你告訴我要取得王位的愿望，只是酒后的妄言嗎？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鄧肯！來啊，鼓起勇氣把王位和城堡據為己有。那才稱得上是我丈夫的男子漢。血跡洗不掉，血腥味散不去。誰來給我潑海水，往我身軀倒阿拉伯香料。欸！這天又冷又暗。為何升起了這樣的濃霧？來人啊！沒人在嗎？給我拿燈來。麥克白殿下！麥克白殿下！我夫君麥克白殿下在哪里？麥克白殿下！麥克白殿下！麥克白殿下！

第七景

化作人形的妖精 因罪孽，那麥克白夫人已墮入孤寂地獄。因為執著之念，她仍在城堡出沒。擦著手，大聲叫著丈夫。誰來給我潑海水，或倒阿拉伯香料。或我夫君麥克白在哪里？即便死后，還是個很吵鬧的女人。卻說麥克白，他淪落至修羅地獄，在那里作戰遭斬殺，斬殺后又蘇醒，周而復始，永無止境的戰斗。他也還留有貪戀人世間的欲念，在這樣的濃霧彌漫的夜里，他通過地獄冥道來此，徘徊在城堡直至破曉。有趣，太有趣了。我們的陰謀無懈可擊。我們已經徹底操縱人心。唉！大霧那邊出現一個人影。新的獵物好像來了。喂！喂！伙伴們，我們偷偷地靠近并看透他心里的邪念，教唆他做壞事。來！來！伙伴們！我們顯示虛妄的幻影，使他陷入滅亡。美即丑，丑即美。光亮即黑暗，黑暗即光亮。

第八景

旅僧 真是可怕的故事。沒想到這座古堡的來由。殺害君主和朋友的麥克白，他罪大惡極，而麥克白夫人教唆她丈夫犯下滔天大罪，還真愚蠢透頂。但人非木石，而是感情動物。可怕的邪魔玩弄容易變化的人心。我認為臨時的過夜處，不過，在這里遇到了你是什么樣的緣分。好啦，讓我吊唁那個人，撫慰他的靈魂。我在此高聲誦經，高聲誦經。啊！悟道的月亮！除去濃霧般執著之念，除去煩惱。請您照耀迷惑的亡者。朗聲誦經，請您照耀迷惑的亡者。

第九景

麥克白的鬼魂 諸行無常。世人贊嘆的年輕容顏，不也在傍晚化作白骨于荒野上腐爛？強權之人最后不也是歸于灰燼像風前塵土一般？雖說浮生若夢，可是好難過！想念人間！旅僧怪哉！您一身莊嚴甲胄，從黑暗處出現，唱著諸行無常，莫非您是麥克白的幽靈？

麥克白的鬼魂 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我的肉身早就腐爛成白骨。因弒君殺友，違背人倫，受到報應，死后還得在地獄里受盡折磨。有時在懊悔深海上沉浮，有時被紅蓮之焰焚燒。被風吹在不斷地折磨中，意外聽到大師誦經引導，從無間地獄來了。請您救我！

旅僧 靈魂已不堪受此磨難。如果是為懺悔罪孽，請您說下地獄的來由。

第十景

伴唱班 昔如君王手足般應戰，時若夜叉，時如猛獅。

麥克白的鬼魂 以鬼神不懼之英勇，奮勇滅敵保國安。

伴唱班 君王大喜，為慶賀戰功，擺席設宴。但我抗拒不了妻子惡鬼般的邪念和自己內心不斷涌動弒君篡位的邪惡聲音。任誰都很清楚這個身體是為了報恩，這條生命是為了效忠，在踏上通往國王寢室的樓梯時，我遲疑了一下。可是最終，微微顫顫地爬上樓梯，如履薄冰。

麥克白的鬼魂 我看見睡夢中君主的樣子。

伴唱班 借燭光偷看，仿佛這時才感到害怕，覺得羞恥，轉過臉，準備要返回去，但是又鼓勵自己，再次拿起冰冷的刀，刺向君主的胸膛。不僅如此，為了消除后患，連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也趁著黑夜殺了。后來逐漸心慌意亂，亡者苛責我，以前一直服從我的人也舉旗造反，最終，我被鄧肯的遺孤當成殺父篡位的仇人討伐。不只喪命，而且身敗名裂，在修羅地獄受折磨，印證了因果報應。

麥克白的鬼魂 真所謂，因果像紡車！因果像紡車！盛者必滅，其錯在我。伴唱班沒完沒了的修羅地獄的痛苦，鎧甲綻線，無暇讓身心放松。回想尚在人世時，只求死在鄧肯身邊，常為先鋒上戰場，越發武士的振奮，所向無敵。

麥克白的鬼魂 來！來！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麥克白在此！（舞動）

第十一景

麥克白的鬼魂 人生無常，就如同明日香川。

伴唱班 深潭變成淺灘。大師，難道這也是黃粱夢一場嗎？我迷失在心里的陰霾。無從分辨是夢抑或是現實。人世間本是虛無，誰又能辨別我的存在是夢或現實呢？

第十二景

麥克白的鬼魂 呼喚我的聲音不知從何傳來。

伴唱班 地獄的吶喊聲響徹天地。漆黑中發光的不是露水，落在身上的也不是雨水。趕了又趕，殺了又殺，敵軍仍有如浪潮般涌來不斷攻擊我，他們的白刃劈開我的骨，劍刺穿我的眼，盡管英勇的麥克白也變得虛弱又眼盲。最后被斬首于荒野中，像野地上的露水般結束生命。

麥克白的鬼魂 唉，太可恥了！我為自己感到羞愧！

伴唱班 從黑暗墮入更深的黑暗，迷失在世俗欲望的迷宮。山脊的月亮啊！請從遠方照亮我吧！麥克白的鬼魂說完‘祗園精舍之鐘響起吧！祗園精舍之鐘響起吧！吊唁我，大師其身影隨即消逝一片漆黑中。濃霧再次籠罩這里，城堡里的一切消失得無影無蹤。‘縫補我鎧甲的綻獨留宛如古城堡新主人的蟋蟀叫聲留下、蟋蟀叫聲回蕩。

（原載：泉紀子主編《新作能<麥克白>》和泉書院2015年10月27日）

責任編輯：江美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