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歲的季羨林先生離我們而去了。
初識先生是在20世紀90年代的一次發獎會上。季老是評委,坐第一排,我干一點兒宣布誰誰講話之類的“主持”之事。他大概看過我哪一篇文章,托助手李玉潔女士來對號,我趕忙上前向他致敬。會后,我又帶上我的幾本書到北大他的住處去拜訪求教。
先生的住處是校園北邊的一座很舊的老式樓房,朗潤園13號樓。那天我穿樹林、過小橋找到樓下,一位司機正在擦車,說正是這里,剛才老人還出來看客人來了沒有。房共兩套,左邊一套是他的會客間、臥室兼書房。季老主要是在此寫散文隨筆。(1)他是北大的一盞燈,每天四時即起,就在床邊的一張不大的書桌上寫作。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學校里都知道的。
這套房子的對面還有一套東屋,全部擺滿季老治學時用的語言學等方面的書,人要在書架夾道中側身穿行。向南臨窗也有一小書桌,是先生專著學術文章的地方。我曾帶我的搞攝影的孩子在這里為先生照過一次相。他就很慷慨地為一個孫輩小兒寫了一幅勉勵的字,還要寫上“某某小友惠存”。他每有新書出版,送我時還要寫上“老友或兄指正”之類,弄得我很緊張。他卻總是慈祥地笑問:“還有一本什么新書送過你沒有?”有許多書我是沒有的,但這份情太重,我不敢多受,受之一二本便已很滿足,就連忙說有了,有了。
先生年事已高,一般我是不帶人或帶任務去看他的。只有一次,我帶了一個年輕記者去采訪他,采訪中,記者為他的平易近人和居家生活的簡樸所感動。那天,助手李玉潔女士講了一件事。季老常為目前社會上的奢扉之風擔憂,特別是水資源的浪費,他便從自家做起,在馬桶水箱里放了兩塊磚,這樣來減少水箱的排水量。這位年輕的女記者當時笑彎了腰。之后過了幾年,她每次見到我都提起此事,說季老可親可愛。后來季老住進301醫院,為了整理老先生的談話,我還帶我的一位學生去他的住處,這位年輕人回來后也說,我總覺得先生就像是住在隔壁的一位老大爺。
我曾問過一個十分外行的問題:“季老,您研究吐火羅文,研究那些外國古代的學問,那些東西總是讓人覺得很遙遠,研究它們對現實有什么用?”他沒有正面回答,說:“學問,不能拿有用還是無用的標準來衡量,只要精深就行。當年牛頓研究萬有引力時知道有什么用?”是的,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牛頓當時如果只想有用無用,可能早經商發財去了。事實上,所有的科學家在開始研究一個原理時都沒有功利主義地問它有何用,只要是未知,他就去探尋,不問結果。至于有沒有用,那是后人的事。先生回答這個問題時的那份平靜,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子里。
我每去醫院,總看見老人端坐在小桌后面的沙發里,挺著胸,目光看向窗戶一側的明亮處,(2)兩道長長的壽眉從眼睛上方垂下來,那樣的深沉慈祥,前額刻著的皺紋、嘴角處的棱線,連同身上那件特有的病袍,都顯出幾分威嚴。
現在我翻著先生的著作,回憶著與他無數次的見面,先生確是一面鏡子,一面百年的明鏡。這面鏡子可以照見我們自己的人生。
(選自《梁衡散文》,有刪改)
●訓練
1.選文以“百年明鏡季羨老”為題,有何好處?
答:
2.結合語境,品析文中的兩處畫線句子。
答:
3.作者為什么要以“我”的視角來講述季羨林先生的故事,請分析這種敘述角度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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