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棵柳樹

我遇到一株非同尋常的柳樹，柳枝足以托起一片星河，柳干足以劃破一片虛空。

我是偶然遇到她的。在出門的時候，被一陣海嘯般的白霧淹沒，刺骨的寒意在身體中野蠻生長，朦朦朧朧，我竟在這片茫茫天地中失去方向，只有喑啞的蛙鳴在耳邊呼嘯。誤打誤撞中，我闖入了柳樹的領(lǐng)地。

不知為何，明明只是初次相見，她卻帶給我一種熟悉的溫暖，使我不由自主地景仰她的絕代風華。不同于“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纏綿悱惻，不同于“碧玉妝成一樹高”的嫵媚多情，她是如此偉岸、如此圣潔，宛若執(zhí)掌天地的神明，眼中有星辰日月，心中有大千世界。無數(shù)柳枝自蒼穹破曉而來，形成一道砯崖轉(zhuǎn)石、飛湍喧豗的瀑布，動中寓靜，寂而常動；柳葉青翠，神性光輝閃爍其間，如同熊熊火焰，刻在柳葉上的獨特紋理，記錄著鮮為人知的鴻蒙傳說。當我面對她時，一股強大的原始的生命力在我身體之中燃燒，來時的一身風雨全無，只有真力彌滿、萬象在旁、四表無窮的生機與活力。

我驚嘆于她的獨特，千樹萬樹本是向上生長，而她偏向下?lián)]灑風鈴一般的枝蔓。在世人眼中，折柳送別寓意不舍愁緒，岸畔楊柳代表相思情深，而我所遇到的這株柳，風華絕代，英姿颯爽，有著統(tǒng)御六氣的王者風范，長出刻板印象之外的枝丫。她打破世俗的秩序鎖鏈，打破約定俗成的標簽，實現(xiàn)真我的重生涅槃——亦或者說，這就是她自立自強的本相，只是世界之外還有世界，人們卻固步自封坐井觀天，習慣于一概而論，還自以為天下皆運于掌上。柳樹有宇宙般璀璨的內(nèi)心，而自視清高的人類只有洞穴之中的眼睛，卻習慣于發(fā)號施令，歸根到底是視野的狹窄、心胸的閉塞。保持自己的清醒，既清楚自己的渺小，又懂得自己的珍貴，給狹窄的心一個廣闊的宇宙，當斷則斷，破而后立，方能擁有打破常規(guī)的底氣。

于是，我想到一位敢于打破常規(guī)的古人。雖然他不認識我，可是我對他的情懷有著極高的尊敬與崇拜。他曾在屋舍旁種下五株柳，自號“五柳先生”，在一個追名逐利的時代，他選擇沖破世俗樊籠，采菊東離下。后世來看，即便是“天子呼來不上船”的謫仙人，對他也有“夢見五柳枝，已堪掛馬鞭”的膜拜。由是慶幸，終于有人懂得柳樹的精神，崇尚柳樹的初心，并以此為自己的人格追求，在眾人皆醉熙熙攘攘的人世間，做一棵獨特的柳樹。

我向這棵柳樹朝圣，她給我?guī)淼慕袒坪踹€有更多內(nèi)涵。她教我儒家修身的道理，野蠻生長卻不失本心，窮則向下生長灑下綠蔭供行人小憩，達則向上突破立于天地之間，承載使命，為心中之道雖死不悔；她教我道家的風骨，生于一方便興于一方樂于一方，青山有思，白鶴忘機，夕沐余暉，朝飲霞光，哪怕天地之間只有一人，也可與天地為一，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在她身上，有諸多融合，既有婀娜風姿又不失恢宏氣度，既有仁愛留情又有決絕作為，既能與時舒卷又能游心太玄。把精華吸納為己用，將鋒芒與隱忍內(nèi)化于安身立命之中。

我似乎已懂得她的良苦用心，突然發(fā)現(xiàn)在她的世界，舉世蒼茫，只剩下她自己。她的孤獨，我想感同身受，又突然領(lǐng)悟：她早已凝視過，傾聽過，前行過，忘記過，看過星空炸裂乾坤傾覆，送別無數(shù)故人紅顏白發(fā)魂歸黃土，卻獨自站在歷史長河中，回首萬古，獨伴大道。這就是強者的心性，是“一剪閑云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華，一世浮生一剎那，一樹菩提一煙霞”的覺悟，是注定平庸的人永遠無法體悟的心境。

此刻，我感到了心跳的洶涌，看清楚了她宇宙生命里的某一粒塵埃，那就有緣相見吧。我告別柳樹，發(fā)現(xiàn)大霧已散，光風霽月，聽到身后，柳樹余音：“小子，人生就是這樣，沒有人能一直陪你到最后。縱使以后沒有相見之日，你也應(yīng)該明白自己要走的路。”

后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遇到了一棵柳樹，柳枝托起萬片星河，柳干沖破虛空桎梏。夢醒后，不知我是柳樹，還是柳樹是我。

（指導教師：屈艷青/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