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起歷史巨燭

田永清

近日捧讀南陽作家李帆的《范曄傳》，南北朝大史學(xué)家范曄，邁著踉蹌的人生腳步，越過時間的瀚海，踏浪而來。

范曄出生在南陽一個著名的士族家庭。雖出身名門，但由于是側(cè)室所生庶子，地位并不高。書載，范曄為其母入廁時所生，因額頭被磚磕破，遂得小名“磚”。范曄幼年即博覽家中藏書，善文，能作隸書，并通曉音律，才名遠播。州縣征辟不就，直到劉宋時代，始出仕，歷任宋武帝相國掾、彭城王劉義康府冠軍參軍轉(zhuǎn)右軍參軍，出為荊州別駕從事史，尋召為秘書丞。宋文帝元嘉五年，父范泰去世，去官守制。后出為征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lǐng)新蔡太守，遷為司徒從事中郎，不久，又升遷為吏部尚書郎，可謂官運亨通。

范曄一生篤持儒學(xué)，在著史觀念上對儒家學(xué)術(shù)非常重視，在政治上推崇儒家王道精神，主張實行寬和仁政，歌頌忠孝節(jié)義等儒家道德。范曄官做到左衛(wèi)將軍兼太子詹士，沈演之為右衛(wèi)將軍，與范曄對掌禁旅，同參機密。范曄對同僚們做到了以誠相待，每次朝見皇帝時，范曄若先到，必等沈演之到來一起進去，而沈演之入朝向來沒有等范曄的習(xí)慣。范曄為人不藏心機，遂作《和香方》，對他們進行譏訕。根據(jù)同僚的特點，范曄把庾炳之比作是“多忌”的麝香，沈演之比作“昏鈍”的“棗膏”等等，而范曄則以“沈?qū)嵰缀汀弊杂鳌７稌媳疽鈱懼詷罚钏麤]想到的是，《和香方》一出，范曄更為同僚們所不容。他們經(jīng)常打壓排擠他，范曄在官場上不知人心險惡，不知道保護自己，最終陷入被人設(shè)計的陷阱中，成了皇族內(nèi)訌的犧牲品。公元445年寒冬，范曄背個謀反罪含冤被誅，時年48歲。

范曄死后，歷史上對范曄的評價一直是爭論不休。沈約撰寫的《宋書》、李延壽撰寫的《南史》，司馬光的《資治通鑒》都認為“范曄謀反”是事實，對范曄多有貶斥。沈約站在劉宋立場上，在《宋書·范曄傳》中不厭其煩地記錄范曄“謀反”的全過程，里面充滿了主觀臆斷，如“曄默然不答，其意乃定”、“曄既有逆謀，欲探時旨、其繆亂如此”等等。司馬光在《資治通鑒·卷一百二十四》引用梁朝裴子野的議論，“夫有逸群之才，必思沖天之據(jù)，益俗之量，則憤常均之下。劉湛、范尉宗皆忸態(tài)而貪權(quán)，矜才以徇逆累葉風(fēng)素，一朝而隕，向之所謂智能，翻為亡身之具矣！”裴子野也是士族之人，他認為劉湛、范曄都因貪權(quán)，炫耀才華，追隨叛逆之人劉義康而招來滅族大禍。

清代內(nèi)閣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著名史學(xué)家、經(jīng)學(xué)家、考據(jù)學(xué)家王鳴盛。用漢學(xué)考證方法研究歷史，歷時20多年，對《史記》及下迄五代各史中的紀、志、表、傳相互考證，分清異同，互作補充，又參閱其他歷史名著糾正謬誤。對其中的地理、職官、典章制度均詳為闡述。他在名著《十七史商榷》六十二卷中，撰寫了“范蔚宗以謀反誅”一文，對《宋書》《南史》中所載范曄謀反事表示異議。他的觀點是：一、范曄與宋文帝君臣相處甚歡，范曄獲如此“嘉遇”“殊恩”，沒有理由謀反，怎會喪心病狂地操戈相向呢？二、范曄曾為謀反事主劉義康所用，但又以“飲食細過為所黜”，心中怨劉義康必甚，怎么可能再行效忠以至于為之殉身呢？三、范曄參與謀反是受孔熙先的誘引，而孔熙先勸誘他的理由是：宋王室不與范曄聯(lián)姻，實是看不起他，但這個理由完全站不住腳，朝中高官很多，并沒有個個都與帝室聯(lián)姻，范曄豈可以此為怨？四、范曄撰史，貴德義，抑勢利，進處士，黜奸雄。立言若是，其人可知，犯上作亂之行徑必不可為也。2006年，翟林東、李珍在《范曄評傳》中，認為范曄不是謀反主謀，《宋書》多次強調(diào)范曄是主謀，不符合事實。范曄在遺詩中寫道：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表示自己如同嵇康和夏侯玄，是受人連累而被冤枉的。

《范曄傳》是一部內(nèi)容豐厚、思想深刻、場景宏大、人物鮮明、技巧高超、發(fā)人深省的作品。作者李帆以兩漢、東晉、南北朝、南朝劉宋時期政治動蕩歷史演變?yōu)楸尘埃試乐數(shù)膽B(tài)度對范曄這個歷史人物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探究，以尊重事實，和符合邏輯的撰述，把一個沉睡千年的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高大的形象栩栩如生地立了起來。

全書以正面刻畫人物，寫出了童年時的范曄受家庭文化熏陶，從小好學(xué)，喜好文史，天資聰穎，出口成章的少年形象。寫出了范曄立志成才，追求上進、樂善好施、忠厚為人的青年形象。寫出了范曄踏入仕途，一心為民、秉公辦案、公正廉潔、不徇私情的清官形象。寫出了范曄貶官宣城后，利用閑暇時間，發(fā)奮著書，成就了千古流傳的《后漢書》。寫出了范曄被劉義康、徐湛之、孔熙先之流設(shè)計入謀反圈套中，他拒絕參與謀反之事后，徐湛之、孔熙先、劉義康等人懷恨在心。事發(fā)時，他們把謀反策劃之事全部安在范曄身上，范曄的錯就是知情不報。宋文帝劉義隆說，按說范曄參與謀反是不至于殺頭的，范曄在關(guān)鍵時刻救了我，這些我都明白。令我不能容忍的就是在我沒有下旨的情況下，范曄私自撰寫《后漢書》，書中寫了很多犯禁的事情，范曄在借古諷今。書中寫道，社稷的動亂源于統(tǒng)治者的倒行逆施，他對君權(quán)神授的天命論思想徹底否定，還說對帝王的權(quán)利要加以制約等言辭。由此可見，范曄謀反只是個虛名，《后漢書》中內(nèi)容惹怒了宋文帝劉義隆也是真的，因此，范曄之死是冤案。

李帆采用了超越時空、虛實結(jié)合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構(gòu)造出跌宕起伏的歷史故事，彰顯了范曄的史學(xué)造詣。范曄的《后漢書》，是一部彪炳千秋的歷史類文學(xué)作品，記述了上起光武帝建武元年即公元25年，下至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即公元220年共195年的史事。包括本紀10卷，列傳80卷，志30卷。《后漢書》大部分沿襲《史記》《漢書》的現(xiàn)成體例，但又能推陳出新，別開生面。在本紀方面，它不同于《漢書》的一帝一紀，而是援引《史記·秦始皇本紀》附二世胡亥和秦王子嬰的先例。這既節(jié)省了篇幅，又不遺漏史實，一舉而兩得。在皇后方面，改變了《史記》與《漢書》將皇后列入《外戚傳》的寫法，為皇后寫了本紀。這種改動，符合東漢六個皇后臨朝稱制的史實。此外，《后漢書》新增加了《黨錮》《宦官》《文苑》《獨行》《方術(shù)》《逸民》《列女》七個類傳。

為列女立傳，最早始于西漢時期的劉向，范曄在劉向的啟發(fā)下增寫了《列女傳》，這在正史中是第一次出現(xiàn)。他寫《列女傳》的宗旨是：“搜次才行尤高秀者，不必專在一操而已。”他的《列女傳》中，有擇夫重品行而輕富貴的桓少君、博學(xué)的班昭、斷機勸夫求學(xué)的樂羊子妻、著名才女蔡琰等，不拘于三綱五常的界域。

《后漢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一道，并為前四史，其中《史記》和《后漢書》，因辭約而事舉，尤受好評。它結(jié)構(gòu)嚴謹，編排有序，文辭優(yōu)美，簡潔流暢，不僅慣于大量使用對句、整句，而且在句式上出現(xiàn)了四六相間的標(biāo)準(zhǔn)駢體形式，造句明顯傾向于整齊化、駢儷化；還致力于追求語言的聲韻美，運用音韻的規(guī)律來潤色序論的創(chuàng)作，其序論贊，文辭精美、音節(jié)和諧、鏗鏘可誦，富有音律美，有著崇高的史學(xué)和文學(xué)價值。劉知幾評價：“范曄博采眾書，裁成漢典，觀其所取，頗有奇工”，章太炎驚呼：“史、漢之后，首推后漢書。”陳寅恪夸贊：“蔚宗（范曄字）之為后漢書，體大思精，信稱良史。”

范曄以瘦瘠的雙手擎起《后漢書》這個漢朝的歷史巨燭，洞明后人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