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世界有沒有細菌

吳先寧

“李白的世界有沒有細菌？”這是我的老師林興宅教授問我的話。

我心里一怔，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有細菌！”

話一出口，就有點膽怯和疑惑，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藏有什么玄機嗎？

那個夏天，我向林老師請教學問的方法，教授很懇切地說，哲學很重要，做任何學問，精讀一點哲學都很有好處。并說，他自己就得益于精讀黑格爾的《美學》，這部書為他研究文藝理論和文藝批評打下了基礎。

他的話令我頗為驚訝。我只大概知道黑格爾的《美學》是“唯心主義”的。唯心主義是錯的，唯物主義是對的，這是我那時根深蒂固的信念。

“唯心主義錯在哪里？”林教授針對我的疑惑問。

按照我學過的唯物主義：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運動的物質的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物質第一性，精神第二性；等等。而唯心主義有所不同，精神第一性，物質第二性；物質的存在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等等。

“但有時候物質的存在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教授似乎胸有成竹地說。

我非常驚訝，這是我聞所未聞的。

我說：“盡管我們閉上眼睛看不見月亮，但月亮還是在那里，這不是物質的存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嗎？這是哲學課上老師習慣舉的例證。”

這時林興宅教授問了我上面這句話：“李白的世界有沒有細菌？”

我腦子飛快地轉動，李白也許不知道世界上有細菌，但細菌總是在那兒，不管李白知道不知道。所以我說：“李白的世界當然有細菌。”

林教授哈哈大笑，繼續問：“你見他的哪首詩、哪篇文章提到細菌了嗎？”

我說沒有。

他問：“那你覺得他知不知道這個世界有細菌？”

我說當然不知道。

他說：“所以李白的世界里沒有細菌。他不知道有細菌，沒有意識到細菌的存在，細菌的存在對他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也就是李白的世界里沒有細菌。”

但我還是不明白，因為李白不知道有細菌，所以就沒有細菌，這太違背常理了。但是我們站在李白的角度想想，沒有人告訴他，世界上有一種叫作“細菌”的東西，那么他也確實不知道有細菌這樣一種東西，那么對他來說，不是處在一個沒有細菌的世界里嗎？因為這是“李白的世界”，而不是現在一個中學生的世界。這個話反過來就是：李白的世界沒有細菌。既然沒有，他自然也絕對不會在詩文里提到“細菌”這個詞，因為那個時候連“細菌”這個詞也沒有，這不也對嗎？但是，物質的存在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的客觀真理呢？

從此，我老會想起“李白的世界有沒有細菌”這個問題，想起林教授問我這句話的時候，那種想讓我明白的熱切的眼神和說話的語氣。這時候我的好奇心就又被勾了起來，忍不住要去找一本哲學書來看看，看看書里有沒有說到“細菌”。由此，不斷地閱讀，對于什么是“意義”，什么是“世界”和“生活世界”，什么是“存在”，什么是“本質”“本原”，等等，都加深了理解，甚至還得知了量子力學所謂的“意識和物質世界不可分，意識促成了物質世界從不確定到確定的轉移”之類玄之又玄的說法。但是對于教授的問題，一直到現在我自忖還是不能透徹地加以解答。

選自《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