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茲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是總體異化的社會,并產生了總體性的危機。資本主義政黨是資產階級集權統治的象征,微電子技術促進就業的傳統觀點是資本主義反勞工的意識形態的典型表現,以性別歧視為代表的社會歧視是資本主義實現勞動分工,轉移勞資矛盾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重要表現。基于構建后工業社會主義烏托邦的要求,高茲認為要建立最低收入保障計劃,廢除雇傭勞動,用福利取代或者彌補剝削;高茲對馬克思的階級理論進行了批判,并提出了“新無產階級”理論,認為新無產階級是革命主體,提出要超越公社的自給自足和國家的強制,要實現工作倫理的轉變和自治空間的創建,實現從階級政治到激進話語政治的轉變;高茲將地方性自治與國內整合、地方管理和國家計劃等結合起來,試圖構建新的生產方式和國家權力結構。高茲設想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的烏托邦是一種二元社會,強調的是小型的、分散化的社區,人們在其中能保持和諧發展狀態。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理論實質上是對資本主義現代性的批判性反思,揭示了以資本邏輯的全球擴張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現代性導致的全球危機,具有深刻的現實性和預見性,對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啟示。
關鍵詞:高茲;異化;資本主義;后工業烏托邦
中圖分類號:B089" "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3-8477(2024)02-0027-11
隨著當代資本主義進入后工業時代,丹尼爾·貝爾、安東尼·吉登斯、尤利希·貝克、尤爾根·哈貝馬斯、齊格蒙特·鮑曼等當代西方學者從不同方面對后工業社會進行了闡釋,提出了一系列較為新穎的后工業社會理論。在后工業社會,人們將依賴于信息,致力于發展服務業。有很多學者也將后工業社會稱為消費社會、景觀社會、監控社會、信息社會等,其突出特點就是由產品生產經濟轉變為服務性經濟或消費經濟,大多數勞動力不再從事農業和制造業,而是從事服務業,專業技術人員(白領工人)處于主導地位,智能技術得到廣泛運用,在社會生活中處于主導地位,信息的傳播與操控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標志。后工業社會也帶來了人和社會更加全面的異化,人—社會—國家三者之間出現了明顯的關系分野,從而帶來一系列政治、經濟和文化問題。眾多學者對此展開了討論,提出消除后工業社會帶來的政治極化、社會碎片化、人的存在弱化、文化霸權等問題。
在關于后工業社會的討論中,安德烈·高茲(André Gorz)①獨樹一幟,他秉承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和方法,提出了后工業社會主義的理論。傳統的后工業社會理論家主要是從分析資本主義的轉型出發,揭示了資本主義從經濟到政治、文化等一系列的變化,但不涉及對資本主義的超越。而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理論意蘊豐富,不僅對當代資本主義的現代性危機進行了深刻分析和診斷,而且構建了一個超越現實資本主義的后工業的烏托邦。從對資本邏輯的批判和資本主義社會總體異化的分析看,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理論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有著重要的聯系。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理論具有深刻的現實性和預見性,深刻闡釋了當代資本主義的現代性危機,試圖探尋新的人類社會發展形態,有助于深化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認識,更好地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
一、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危機與意識形態癥候
高茲對于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分析直接繼承了馬克思的基本觀點和方法,特別是馬克思的資本邏輯批判和總體批判思想。高茲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已經出現了總體異化趨向,其根源就在于資本邏輯擴展到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各個領域,使得各個領域都成為資本積累和增殖的場域。隨著消費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盛行,資本主義對社會的操控更加嚴密和全面,資本主義社會呈現出總體異化和總體危機的態勢,而這正是繼承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現代性危機的分析。“馬克思較早地看到了資本主義現代性造成的全球危機問題,并指出其根源在于全球化進程中資本邏輯造成的不平衡,于是變革資本主義現代性全球發展模式就成為不可回避的重要時代課題。”[1]
高茲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不可避免。他認為具有自主性特點的人往往是那些充滿激情的藝術家和作家,他們從小沒有受到約束,對新奇的事物充滿興趣,他們沒有被整合進資本主義的社會化過程。而那些沒有自主性的人,往往陷入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統治體系中,成為原子化的個體和異化的人。“總之,自治性個體是那些對他們來說社會化過程無法奏效的人:他們身上沒有被社會化的部分勝過那些被社會化的部分。對他們來說,社會(所有社會)都是一種偶然事件,在某種程度上具有隨意性,并且或多或少是荒誕的,他們覺得要從這種社會中抽身而出。他們始終意識到,社會的規范和法律并沒有正好與關于人和人相互間關系方面的需求、道德以及美學相吻合。在任何類型的社會中,異化都是不可逾越的。”[2](p218)因此,高茲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是同人的需求、道德等相違背的,只會導致總體的社會異化。
在當前資本主義后工業社會中,資本對人和社會的宰制和總體專政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涉及教育、醫療、科技、消費、勞動與閑暇等各個領域,廣大勞動群眾無法拒絕,只能被整合進資本主義的權力統治體系中。正如高茲指出的:“資本的專政不僅在對財富的生產和支配上實行,而且以同等的力量對生產的方式、消費的模型,以及消費的方式,勞動、思維、生活的方式上面實行……在對社會關于未來的見識、對它的意識形態、對它所優先考慮的事情和目標,對人民的體驗和認識他們自己、他們的潛力、他們同其他人和世界其余部分的關系的方式上實行。這種專政既是經濟的,同時又是政治的、文化的和心理的:它是總體的。”[3](p131-132)
資本主義社會的總體異化必然帶來的是總體性的危機,這表現在生態危機、經濟危機、社會危機等各個方面。高茲認為,當前資本主義的生態危機是由資本主義的經濟理性和工具理性導致,歸根到底是由資本操控的,資本導致人類在生產活動中,無限制地榨取自然,從而超過了自然可承受的程度。資本主義的生產在資本邏輯的驅使下越來越具有破壞性和浪費性,而資本邏輯是追求無限增長的,導致資本主義的發展出現了地理空間和資源供給方面不可克服的矛盾和問題,從而產生了以過度積累和再生產受限為特點的經濟危機。而人與自然的生態危機、經濟危機等又進一步激化了社會危機,這體現在失業率、犯罪率居高不下,人成為單向度的人,社會也成為單向度的社會。“這是一個個體和這種經濟領域之間的關系的危機;是存在于我的工作的本質中的危機;是我們和自然的關系、和我們自己身體的關系、和我們的性的關系、和社會的關系、和下一代的關系以及和歷史的關系的危機;是城市生活的危機,是生息棲居的危機,是醫藥實踐、教育和科學的危機。”[4](p12)
高茲指出,在當前總體性的異化和危機中,資本主義已經形成了完善的意識形態權力機制,這種權力機制又凸顯為資本主義政黨、微電子技術和社會歧視等方面的意識形態癥候。
第一,資本主義政黨是資產階級集權統治的象征和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形塑、滲透和宰制的發動機。高茲對資本主義的政黨不抱幻想,他認為資本主義政黨已經成為強制和集權的象征,也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滲透和實施宰制的發動機。一方面,政黨與國家高度契合,成為國家政策的傳送帶,喪失其引領作用;另一方面,資本主義政黨已經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政治實體,有著自己的話語體系和運行機制,只會灌輸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無法表達民眾的聲音和代表民眾的利益。因此,高茲認為,要解決這些問題,必須要實現資本主義社會關系、權力結構和社會組織的轉變,超越現有的社會制度,通過這些方面的轉變走向后工業烏托邦。其實,高茲對于政黨的認識可以分為三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徹底否定資本主義政黨的價值,認為資本主義政黨已經被納入資本主義統治體系中,不具有任何引領性和先進性。第二個方面是對社會主義的政黨持批判和否定態度,認為傳統社會主義國家的政黨特別是蘇聯共產黨正在失去其革命性,成為了一個利益集團,無法代表工人等左翼力量的利益。第三個方面也即是從政黨的本質來看,高茲認為政黨是一種惡,它強調的是權力的集中,而不是民主。當然隨著法國“五月風暴”的爆發,左翼力量的失敗,高茲進一步認識到構建革命型政黨的重要性,認為革命型政黨要與工人、新社會運動結合起來,實現對社會主義革命運動的領導。
第二,微電子技術促進就業的傳統觀點是資本主義反勞工的意識形態的典型表現。阿爾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提出資本主義企業能夠在“第三次浪潮”中實現生產的多樣化,資產階級能夠在大規模消費下降的同時維持其結構和統治,但弗蘭克爾指出,托夫勒并沒有正確理解民族國家、企業與生產的關系,也沒有澄清資本主義企業如何同分權化的社區共存的問題。對此,高茲指出,“阿爾文·托夫勒已經非常清楚地說明了微電子革命如何能夠在‘第三次浪潮’中潛在地產生一種文明,在這種文明中,經濟目標、市場生產以及貨幣交換可能變得次要。”[2](p222)托夫勒的斷言其實恰好說明其不了解微電子技術革命下全球化與地方化分權路徑之間的矛盾,無法揭示“第三次浪潮”的獨特價值。同托夫勒和瓊斯等人宣揚的技術樂觀主義不同,高茲認為微電子技術的發展對就業的提升不是很明顯,反而減少了工作崗位。高茲認為,雖然微電子技術、信息技術的發展產生了新的工作崗位,但是其所占比例非常少。“高茲不僅拒絕將高技術作為大規模就業的靈丹妙藥,而且高度批判法國仿效美國新右翼模式的企圖。”[5](p51)高茲進一步指出,很多在后工業社會中的工作都能在傳統工業社會中找到,并沒有什么新特色,而且會被大量替代。這實際上反映了右翼學者的反勞工的意識形態,他們通過宣揚科技的就業功能,迷惑勞動者,讓他們幻想通過科技增加就業,改變命運,但是隨著科技的發展,呈現的則是勞動的異化、失業的增加,不公平的教育和收入的圖景。
第三,以性別歧視為代表的社會歧視是資本主義實現勞動分工,轉移勞資矛盾的意識形態的重要表現。高茲認為,資本主義社會存在嚴重的性別歧視、種族歧視等各種歧視,而性別歧視尤為嚴重。高茲提出要消除性別歧視,讓男人分擔婦女的家庭勞動,反對市場社會主義。市場社會主義主張廢除中央集權,反對無政府主義的自由放任,強調在中央權威與社會的自由民主之間保持張力和平衡。市場社會主義者雖然力圖克服市場經濟帶來的性別歧視、種族歧視、失業、貧困、勞動異化、計劃失靈、民主弱化、生態危機等問題,但是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這些問題都無法解決,加劇了社會的不公與資本家對勞動者的壓迫。弗蘭克爾也認為,“普遍性的性別歧視、種族歧視以及其他社會歧視構成一種總體背景,在反抗該背景的過程中,一種社會主義社會應運而生”。[5](p108)這種可行的社會主義社會必然要在以市場為核心運行的同時實現企業中的工人自治和中央政府對關鍵部門和行業的控制,這突出表現在中央政府對稅收的征繳。政府通過稅收政策調節市場中的勞動力分配,規范市場主體的運行,從而最大程度保障婦女能被更多的公司和企業雇傭,或者保證婦女享有與男性同樣的工作機會和同等的工資。但弗蘭克爾認為,這種可行的社會主義其實是一種幻象,而且其天生就具有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這是因為只要以市場為核心,就必然會存在資本邏輯,必然會分割男性和女性的勞動(工作)空間,強化男性的社會地位,弱化女性的社會功能和地位,使大量女性處于失業或半失業狀態,從而將勞資矛盾轉化為男性和女性為了爭奪工作權和社會地位的矛盾。雖然通過對勞動過程的控制,可以減少這些歧視,但是制度化的歧視是很難消除的,而且為了消除對婦女的歧視,增加對婦女的雇傭只會增加企業的生產成本,威脅企業的正常運轉。因此,在資本主義社會,以性別歧視為代表的社會歧視實際上成了轉移勞資矛盾,遮蔽資本主義剝削的重要意識形態表現。
二、后工業社會主義烏托邦的構建
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伴隨蘇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僵化和蘇聯社會主義實踐的停滯,當代資本主義世界呈現出新的發展態勢,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為了消除資本主義的異化與危機,實現個體的自由解放,高茲探索了超越資本主義的路徑和模式,構建了后工業社會主義的烏托邦。
第一,建立最低收入保障制度。圍繞資本主義社會貧富差距大、失業率增高的現實,瓊斯、托夫勒以及其他理論家都支持最低收入保障計劃(GMI,guaranteed minimum income),最低收入保障計劃作為現有貧困和失業的替代性選擇方案。最低收入保障方案有兩種常見類型。“第一類方案的建構與當前存在于特定經合組織國家中的退休金支付和稅收結構相關。第二類方案更加慷慨大方和雄心勃勃,因為它一般旨在取代或者改變現有的勞動力模式以及福利計劃。”[5](p85)高茲作為后現代理論家,同樣贊成最低收入保障計劃,只是有一個由不完全支持到完全支持的過程。在《告別工人階級》中,高茲認為:“獲得‘社會收入’(或者‘社會工資’)的生存權利,部分地廢除了‘強制性的雇傭勞動’,不過卻支持一種不含工作的報酬制度。它用福利取代或者彌補(這視情形而定)剝削,然而,這種做法使得個體對中央權威的依賴、無力和從屬得以永久存續。對每個人來說,只有在使用價值的自治性生產開始具有一種現實可能性的時候,這種從屬關系才會被克服。”[6](p4)
高茲在《通往天堂之路》中改變了他的觀點,他轉而公開支持最低收入保障計劃。高茲認為通過這個計劃可以廢除雇傭勞動,實現人的解放,而且在一種資本主義社會的內部,通過向自動化生產征稅,能夠資助GMI。高茲期望一種更加自動化的社會將會滿足公民對于自由解放的需求。工作時間的急劇減少能夠將公民解放出來,從而進行自主性生產。這也意味著一部分人為了購買生活必需品必須生產一些非必需的產品以獲取工資。但是,只有當釋放出來的時間不必花費在某些必需品的自主生產上時,時間的解放才將會創造出新的自治空間。
第二,工作倫理的轉變和時間的解放。在后工業社會,福利國家遭遇到了財政危機、就業危機等多重危機,這些危機迫使資本主義國家轉變工業發展計劃和福利政策,這又直接影響了工人等勞動者的生活,激化了更多的矛盾,甚至一些右翼政黨據此提出削減“社會工資”收入。盡管如此,后工業理論家都認為未來的社會應該是分散化和分權的,高茲反對過長的必要勞動時間以及服從于資本主義生產的工作倫理。
高茲不但抨擊資本主義的工作倫理,而且也抨擊正統馬克思主義革命政黨所倡導的狹隘的工作主義和在工資問題上的好戰主義。高茲拒斥傳統的社會主義觀念,認為這種觀念過于重視生產力的發展,忽視了人的存在與作用,陷入了唯生產力論和經濟決定主義。針對正統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觀念,“高茲致力于把經濟中的國家計劃方面與徹底的分權化糅合起來,這使得他的后工業社會讀起來像是一種馬克思、托夫勒、‘綠色’分子以及傳統法國社會主義的混合物”[5](p39)。
高茲主張要實現對時間的自我管理,既要縮短必要勞動時間,也要增加自由活動時間。他還鼓勵人們廢除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在不同時間內從事不同的工作,改變工作的時間長度。高茲還指出,工人應該盡量縮短工作時間,增加自由時間,而且非工作時間也由工人來支配。“作為對一種有保障的終身薪水的回報,只要他們在其職業生涯期間完成最低限度的勞動時間,工人就能夠靈活地安排工作時數、天數、周數、月數或其他時間段。”[7](p213-214)高茲想增加自治性的創造性的工作,工人能夠自我管理時間,拋棄消費主義的生活方式,構建具有公共性的團體。“高茲所希望做到的是,終結工作倫理,自我管理時間,并在數量上增加所創設的自治性工作,但并非完全廢除工作。”[5](p234)
高茲認為當前的家務勞動也不是自主的,現在越來越多的家務勞動是由女性來完成,女性進行家務勞動也是不自由的,而且還經常會雇傭其他勞動者完成家務勞動。家務勞動不能作為市場中的雇傭勞動一樣進行付費,否則就喪失了家務勞動本身的純潔性。
高茲認為現有的資本主義的工資制度是由雇傭勞動決定的,要徹底扭轉工人的工資被嚴重壓低和受奴役的地位必須實現社會的全面自動化生產。自動化的生產帶來的是工作時間的大量減少,“工作時間的急劇減少能夠將公民解放出來,從而進行自主性生產。到那時,為了能夠掙得工資去購買必需品,一部分人口必須生產一些非必須的產品。”[8](p58)但是高茲又指出,只要解放出來的時間用于自由活動而不是為了生產必需品才能創造新的自治空間。高茲的設想是美好的,但是現實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勞動和休閑都被資本家和資本操控,無法實現自治。
第三,建構新的革命主體。高茲指出,要探索社會主義革命道路和構建社會主義的烏托邦,首先要重建革命主體。但是在當代資本主義條件下,傳統工人階級的階級意識、價值觀念等都發生了重大的轉變,在后福特制下,工人階級不得不面對由于自動化程度的提升導致的失業和半失業狀態,也必須要面對受到資本操控的消費社會對工人階級的消費、生產以及相應的生活方式的改變。
高茲認為傳統無產階級在資本主義社會已經成為少數,而且不能承擔起革命任務,無法對資本主義展開激烈的批判。“高茲認為,后工業社會的革命主體和動力都不是工人階級,工人階級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反抗要求消失了,資本主義的發展改變了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結構與功能,使階級關系緩和,通過利益的紐帶把這兩個以前的敵對階級拴在了一起,無產階級的有產化提高了工人階級的處境和地位,也腐蝕了工人階級的階級意識和革命精神。” [9]在這種情況下,傳統工人階級喪失了批判功能,不僅不能掌握自身自由工作和操控生產過程的權力,而且淪為資本主義生產中機器的附庸。
高茲對馬克思的階級理論進行了新的分析,并提出了“新無產階級”(后工業的新無產階級)理論。“盡管高茲不僅高度批判馬克思的理論方面,而且也高度批判傳統階級斗爭的政治實踐方面,但是他一直沒有完全摒棄馬克思主義階級理論。”[5](p230)高茲雖然提出傳統工人階級有被資本主義統治體系整合的危險,甚至認為他們已經被消解,但是高茲始終還是堅持馬克思的階級分析法,從工人階級的發展形態來闡明其新工人階級理論。高茲認為工人階級并沒有像馬爾庫塞等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宣稱的一樣已經被整合進資本主義統治體系中,而是產生了變體,這種變體就是他提出的“新無產階級”。
隨著傳統工人階級的式微,“新無產階級”不得不接受臨時性和兼職性的工作。“‘后工業的新無產階級’是沒有被資本主義物質生產過程所同化的各階層,是后工業社會中潛在的或者現實的失業的人,疏離于穩定的連續的工廠勞動場所,他們的勞動具有片面性、隨機性和不穩定性,因而使他們失去了階級意識或團結歸屬感,逐漸變成‘非工人的非階級’(the non-worker's non-class),既算不上工人也構不成階級。”[10]“新無產階級”要受資本主義的操控帶來的屈辱,必須時刻面對被邊緣化的境地。因此,他們的生活喪失了價值和意義,對未來充滿了悲觀主義情緒,既無法認同自身工人階級的身份,也無法認清資本主義的本質并對其展開階級斗爭。在傳統的工業社會中,工人階級在經濟生活中特別是在工廠中,能感受到自身被壓迫和奴役的現實,經濟生活與政治生活合一。“如今,整個經濟生活領域的唯一功能就是‘提供工作’,或者是為了讓人們工作而進行生產。然而,當一個社會為了提供工作機會而進行生產,而不是為了生產才從事工作的時候,那么總的來說,工作就毫無意義可言。”[6](p72)高茲認為要消除工人階級的這種無意義的生活,必須從根本上重建革命主體,而“新無產階級”是實現這一轉變的主要力量。
第四,超越公社的自給自足和國家的強制。高茲既不信奉“基本公社”的美德,也不提倡自給自足的公社。對高茲來說,公社的完全自給自足會產生一種貧困效應,公社越是自給自足,它能夠提供給其成員的活動和選擇的范圍就會越狹窄。“如果它沒有向一種外源性的活動、知識和生產的領域開放,那么該社區就會變成一種牢籠——家庭的剝削意味著剝削的家庭。只有為發現、洞察、嘗試和溝通提供不斷更新的可能性,才能夠防止公社生活日益貧困化乃至最終陷入令人窒息的境地。”[6](p102)
高茲認為未來的社會應該是公社的團結、自然而然的生活、非產業化的健康和教育服務等,但實際上高茲所設想的未來社會并不是建立在公社基礎上的,仍然會存在大量的從事自主性勞動的勞動者。高茲甚至主張廢除貨幣,用地方性的公社與使用代幣券的方式,保證社會成員既能從事一定程度的勞動,也能獲得基本的生活資料。但正如弗蘭克爾所指出的,高茲的這種以政治定價替代市場定價的無貨幣的烏托邦具有三個特點:一是違背了基本的經濟規律和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因為這種廢除貨幣的交易形式并不是計劃性的,而是要受到市場供求關系的影響;二是實施的代幣券制度并沒有廢除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和勞動分工,也沒有實質上減少工人的勞動時間;三是使用代幣券制度既無法促進經濟的發展,保障稅收的征收,也無法指導人們進行他治性和自治性勞動。
高茲摒棄公社的完全自給自足,但是又指出在食品生產領域,國家以生態保護為基礎,追求自給自足的目標。國家作為一個相對于公民的實體,雖然是由公民選舉代表產生,但是自構起一整套的機構、制度、法律和機制之時,就已經具有顯著的獨立性。政治統治是資本主義國家的主要職能,必然會在各個方面采取強制手段維持自身的合法統治,也就無法實現高茲所設想的工人的自治。因此,要構建后工業的烏托邦社會,一方面要堅持公社中的基本美德,對醫療、教育、社保等社會共同體成員的基本需要不能完全按照市場機制來運行,要摒棄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發展生產;另一方面要注重國家調節,既要堅持現代市場經濟規律,又要發揮國家的調節作用,實現中央與地方權力的平衡,在逐步消除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發揮基層的自治基礎上轉向后工業社會主義社會。
第五,用激進的話語政治代替階級政治。按照很多西方左翼學者觀點,高茲是后工業烏托邦主義者,實際上是走向了后馬克思主義(后現代主義)用激進的話語政治代替階級政治,用漸進式的非暴力斗爭代替激進的階級斗爭來實現社會變革的道路。高茲之所以強調要構建新型的社會關系就是為了探索一條超越傳統暴力革命的新型的反資本主義道路,也被稱為后工業社會(后社會主義)的革命道路,這就需要將工人、學生等大眾的注意力轉移到目前的福利國家的相關制度和政策上來,要讓大眾參與到社會的管理中,讓他們了解在后工業社會的福利制度下,他們在住房、交通、教育、福利、衛生等領域所遭受的全面而深刻的剝削和壓迫,以及異化帶來的生活的虛無和無意義化,并且在這個基礎上,激起勞苦大眾轉變自身弱勢地位、改善生活、改變生活方式的熱情和希望。從改善勞動群眾的生活處境來說,高茲的上述追求身份認同、權力實現、利益滿足的思路有一定的可取之處,因為現實中人們追求的主要還是具體的經濟利益,對于更加高遠的解放政治的目標追求還存在一定的距離。但是在現實的資本主義社會,資產階級通過其政治、經濟、文化、軍事霸權,實現了對社會的總體控制,僅僅通過和平的罷工、議會斗爭、新社會運動等無法動搖資本主義的統治基礎,也無法真正實現每個人的合法權益,反而會遭受資本主義的無情宰制,最終只會陷入激進話語政治的意識形態陷阱之中。
第六,構建他治和自治的二元社會。高茲將地方性自治與國際性和國內性的整合、地方管理和國家計劃等結合起來,試圖構建新的生產方式和國家權力結構,但是這又充滿著矛盾。高茲認為,一方面,只有新的社會主義國家制度才具有縮減必要勞動時間的能力,或者能夠協調和監管一種后工業的經濟;另一方面,中央計劃與市場力量以及生產的自治性公共領域能和睦共處。“高茲所論述的后工業社會的基本前提是,將社會生活劃分為他治領域和自治領域。在他治領域,我們可以發現人際性和程序化的生活必需品、主要工業品的中央計劃型生產,令人生厭的日常任務和服務、行政管理、專業性的分工勞動,以及工作和生產的其他必要形式。”[5](p69)高茲認為在他治性領域中的生產能夠為自治性的創造性的活動提供必要物質條件,他治領域中的組織服從于自治領域的目標,他治領域的范圍被降低到最小。自治領域是個體自由和創造的領域,人們能夠超越對非必需的商品和服務的追求,而轉向對更高層次的精神層面的追求。“后工業社會主義所設想的未來社會就將是一個‘雙元社會’,即把社會空間分為自主領域和受外界支配的領域。受外界支配的領域, 保證為個人和社會生活所必需的一切東西的安排好和計劃好的生產,它具有最大限度的效率和對資源、人的努力的最小花費;而在自主活動的領域里,個人自主地在市場之外, 由他們自己或同他人自由結合地按照他們自己的欲望、想象去生產非必須的物質。”[11]
高茲進一步指出,在復雜機構和大型城市里以及在中央計劃的操控下,人們并不能夠完全實現自我管理,就算通過技術對勞動過程進行自我管理也不行。他治性工作在現有條件下無法被廢除,為了他治性的領域不再支配自治性的生命活動,高茲提出了三個條件:“第一,只有知識以及它的存儲和傳播的社會化,才能夠大量供給在技術上先進的工具;第二,雖然就生產效率而言,能夠以低成本制造出這些工具(不管它們是陰極管還是滾珠軸承)的機器是非常之高的,但是這種機器超出了地方性社區或城鎮的財力范圍;第三,如果花費在他治性工作上的時間要被縮減到最小化的程度,那么每個人將不得不做一些工作。”[6](p101)
實際上,高茲設想的二元社會強調的是小型的、分散化的社區,人們在其中能保持和諧發展狀態。高茲指出,在人口龐大的社區無法實現自我管理,必須依賴于法律和國家政權。自我管理作為一種志向,它發揮作用的范圍可以非常廣泛,但是它并不能包治百病。高茲也主要對生產與環境間關系、工作時間、異化和自治感興趣。他認為工作在當前資本主義的條件下是必須的,只有工作才能為人們提供交往的機會,否則人們會陷入孤寂當中,工作時間的減少也不意味著解放,除非滿足如下條件,否則被解放出來的時間將會無異于百無聊賴的時光:“(1)存在一種關于集體性設備的政治,它可以在公社、城市或者大型建筑中,為會議、交換和自治活動提供場所;(2)存在一種關于合作和志愿組織的政治,它使所有類型的集體性服務的發展(建立在一種地方性的和非市場化的基礎之上)成為可能,這些集體性服務更加有效,更好適應,更加靈活,且更加便宜,它們在那里并不具備一種制度性和國家性的特征(對老年人的援助、育兒合作社、運輸合作社等等)。”[7](p213-214)據此可知,高茲提出的這個二元社會是其針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總體異化的現實所作出的有益的嘗試,同馬克思意義上的共產主義社會還是有著根本區別,但是在突出勞動的解放意義,建立某種自治的共同體方面又是對馬克思相關理論方面的豐富和發展,增加了時代內涵。
三、評價與啟示
后工業社會主義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正在興起的一股思潮,其基本理論主張是:“新科技革命已經使世界由工業社會時代向后工業社會時代過渡,工業社會時代產生的工業資本主義和工業社會主義都已經發展到自己的極限,兩者都將被一種適應后工業社會的新型社會制度所取代。這種新型社會制度就是與工業化沒有聯系的、以后工業社會思維重新塑造的新型社會主義范式。”[12]在葉蓮娜·薩馬爾斯卡婭(Yeliannuo Samaersiqiaya)的語境中,后工業社會主義是對傳統工業主義基本原則的根本揚棄,傳統工業資本主義和工業社會主義都無法實現國家、社會、自然、個人之間的和諧關系,無法推進人類社會的根本變革和進步,“后工業社會的臨近要求深刻改變社會主義者的基本原則。它使社會主義者關于工業進步是人類走向物質豐富和普遍幸福的道路、關于社會保障政策、關于無產階級的歷史使命的信仰成為問題”。[13]在這個轉變過程中,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還會被保留,以此引領對勞資矛盾、生態危機、國家治理、無產階級專政等問題的解決。同阿德里安·里特爾(Adelian Liteer)和葉蓮娜·薩馬爾斯卡婭相比,高茲構建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的烏托邦有幾個特點:首先,更加具有全球性,政治、經濟和文化更加一體化,跨國企業更多,跨國生產和消費更加明顯。其次,彰顯民族國家在經濟社會發展方面的服務能力,并且將國家的計劃與分權化的生產乃至與國際的聯系結合起來。最后,不提倡經濟發展方面的自給自足和企業進行多樣性的生產,而是要建立由政府參與的分散性的政治經濟結構,實行民主化的管理。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理論堅持其存在主義的價值旨趣,構建了走向社會主義的希望的烏托邦,但是還有以下幾個局限。
第一,高茲的后工業的二元社會具有內在的缺陷,具有無政府主義傾向。高茲主張將先進技術同地方自治結合起來,然而,在經濟上和政治上,它卻充滿了不一致性。雖然高茲認識到,如果想要使平等和民主得以最大化,那么后工業的技術革命就必須清除舊有的社會關系(特別是工作實踐)。但是,高茲關于他治領域和自治領域的二元社會不僅過于簡單,而且將基礎建立在不同的指導原則之上,這兩個原則分別是受制于人且隨性而為的。“高茲不僅設法將社會關系區分為他治性的和自治性的,而且也把關于陶然自得的手段(伊里奇)、‘市場的消亡’(托夫勒)以及民主型的國家計劃方面的觀念結合起來;在此過程中,他也被迫試圖調和重大技術與小即是美之間的矛盾。”[5](p73)高茲雖然強調二元社會,但是沒有進一步科學規劃這種社會的經濟關系和社會關系,也沒有揭示這種社會的現實基礎和發展趨勢。高茲思考的核心問題是資本主義的工業發展模式,要改變這種模式就必須闡明勞動、工作、休閑等問題。高茲的辦法是將人們的活動劃分為自治領域和他治領域。但正如以上闡明的,高茲劃分的二元社會無法解釋家務勞動的性質,也沒有明確闡明劃分這兩個領域的標準及其范圍。高茲還提出將那些臟活和累活分配到社會中,讓更多的人從事這些工作。高茲的問題就在于,他沒有詳盡說明自治領域將如何與他治領域(有償工作、國家法規和計劃等等)相互影響,也沒有說明國家在這個結構中的實際作用,他對自治領域的強調,對國家作為一種惡的強調,實際上走向了無政府主義。
第二,高茲的最低收入保障方案存在不足。這種不足表現在:其一,高茲將生活劃分為他治領域和自治領域,同時保留了馬克思在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之間所作的區分,具有一種濃厚的生產主義色彩。其二,高茲錯誤地用個體對國家的服從代替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用最低收入保障計劃保障勞動者的基本權利。如果只是一味服從和放棄反抗,那么工人的勞動就會變得無意義,也就無法維持自身的生活特別是休閑活動,而且現在的資本主義國家對廣大民眾實施了越來越多嚴密的控制和監視,分散其權力及其控制的范圍是無法實現的。其三,高茲寄希望通過最低收入保障計劃保障最大多數普通勞動者的生活水平,廢除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消除勞動與資本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但是事實上在資本主義體系內是不可能實現的,只會成為希望的烏托邦。
第三,高茲的“新無產階級”無法承擔革命主體的責任。這表現在:其一,“新無產階級”是在后福特制下的消費社會產生的,具有失業、半失業、臨時性工作、邊緣化、分散化等特點,但這些特點在傳統工人階級中也具備。其二,“新無產階級”的去技能化過程同傳統工人階級一樣明顯,但并不妨礙工人階級適應新技術和自動化的生產。其三,“新無產階級”對失業和半失業狀態不滿意,仍然認同浪費型消費和工作倫理。高茲的“新無產階級”沒有具體的政治表達和利益追求,也沒有形成完整的階級意識和革命意識,沒有力量推翻資本主義的統治,因此,也就無法成為無產階級革命的主體。
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烏托邦理論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啟示,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深刻論述了國家與道德之間的關系,有利于彰顯道德在國家和社會建設中的獨特作用。托夫勒等人認為國家已經在當前變得不重要,而高茲認為國家在社會控制中不可或缺。“高茲認為,國家不僅在未來的后工業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社會中不會徹底消失, 并且對自主性的擴展和他主性的限制都有重要作用, 它的存在和轉變對于從現實資本主義社會向后工業社會主義的轉變也有著重要作用。”[14]但是他又將后工業國家當作非道德和純粹是政治性和經濟性的。傳統觀點將國家與至善等同起來,在摒棄這種觀點的過程中,高茲走向另外一個極端,并宣稱“‘好’政府、‘好’國家或者‘好’的權力行使是不存在的,如果社會在它自己的組織中,僅僅依靠關于自組織、自治、合作以及自愿交換方面的空間(這種空間是該組織提供給個體的),那么社會就永遠不可能是‘好’的”。[6](p118)雖然高茲一度否認道德和政治之間的聯系,但是他仍然提倡一種社會主義道德,認為它能夠對國家權力進行制約,是好社會的基礎。高茲對于道德與國家之間關系的闡釋,啟發我們要加強公民道德教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要處理好國家、個人、社會等的關系,既維護好社會總體的穩定,又要激發各個群體的活力;要有效化解中國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的變化帶來的社會矛盾,推進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要突出黨領導一切的作用,加強國家職能的轉變,建設服務型政府,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第二,高度關注了人的生存境遇,凸顯了人民主體性。高茲基于其存在主義的理論觀點,高度關注了勞動者的生存境遇,主張消除生產主義,強調“夠了就好”和“更少地生產,更好地生活”等觀點,強調消除以經濟核算為特點的經濟理性,消除科技的資本主義使用和壟斷,實現工作和勞動形式的轉變,將人從資本主義的雇傭勞動中解放出來,從而消除虛假需求和資本主義的剝削,實現人的自由發展。這些觀點雖然有所偏頗,但卻高度關注了現實的人的生存境遇,凸顯了資本邏輯、價值觀、社會制度和生產方式等對人的全面影響。高茲試圖探索一條實現人的自由解放道路,這是要高度肯定的,對于進入新時代的中國來說,人民群眾對于美好生活的愿望是我們的工作目標,必須時刻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了解人民群眾的愿望,樹立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堅持人民主體性,依靠人民發展生產,搞好經濟,強調勞動是幸福生活的根本來源,勞動是第一需要,搞好勞動教育。要讓人民群眾有更好的工作、更好的教育、更好的醫療和社會保障,讓人民群眾切實享受改革開放的豐富成果,不斷推進人民群眾的全面發展。而中國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對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有著重要指引作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目的就是要人們從狹隘的民族主義、地方保護主義和極端國家主義中解脫出來,實現世界人民的普遍福祉。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指出,我們應“弘揚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引領人類進步潮流”。因此,我們要有效保障人民的自由民主權利和各項正當權益,化解社會的矛盾,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
第三,有助于認識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發生的變化,堅定“兩個必然”論斷的真理性。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理論在很大程度上堅持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批判的價值旨趣,他從兩個層面分析了當代資本主義的發展,從宏觀層面來說,就是要從整個資本主義體系的運行規律來分析,也即從資本積累和增殖的邏輯和規律出發認識當代資本主義的本質與發展狀況。雖然資本主義在統治形式、控制范圍等方面發生了重大變化,但是其基本的運動規律仍然體現為工人創造商品價值,資本家剝削工人的剩余價值,資本家不斷實現資本積累和增殖。資本主義固有的內在矛盾和危機不僅沒有消除,反而更加激化,最后會導致無產階級革命的爆發。從微觀層面來看,資本主義社會的各個領域都被資本邏輯操控,成為資本積累和增殖的空間,正如列斐伏爾所說,是在不斷地進行空間的生產以獲取最大的利潤。資本主義的科技革命、福特制生產方式、消費主義的生活方式等在助推資本主義走向后工業社會(消費社會、景觀社會),而經濟理性、工具理性等在這個轉變中起著尤為重要的作用。應該說,高茲非常敏銳地把握了當代資本主義的社會現實,讓我們認識到資本主義的本質和基本矛盾不僅沒有變化,而且更加暴露出其衰落和滅亡的趨勢,使我們更好地理解所謂“歷史的終結”的荒謬,更能讓我們確信馬克思的“兩個必然”論斷的真理性。
第四,高茲對未來后工業社會主義烏托邦的構建具有深刻的現實性和預見性,對我們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也有著重要意義。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強調的是要構造一種新型的文明觀和社會形態,這種新型的文明觀突破了傳統以資本邏輯為核心的舊的文明觀,舊的文明觀實質上就是西方中心論的文明觀,其目的就是為了宣揚資本主義代表著進步和先進,西方的自由、民主和人權是所謂的“普世價值”,一段時間,所謂“歷史終結論”“文明優越”“普世價值論”甚囂塵上,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還打著維護世界和平的旗號,以反恐為名,在全球進行著擴張和侵略,謀求世界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霸權;但是隨著資本邏輯在全球的擴張,其所導致的全球危機和正義問題越來越凸顯,其自身陷入了周期性的經濟危機和金融危機,內部種族問題、貧富差距問題、人權問題、政治極化問題等越來越嚴重,以資本邏輯為主導的西方文明日益顯示出其局限性和災難性。構建新型的社會形態意味著構建新的共同體:“一是,構建平等相待、互商互諒的政治共同體;二是,構建公道正義、共建共享的安全共同體;三是,構建開放創新、共同繁榮的發展共同體;四是,構建和而不同、開放包容的人文共同體;五是,構建尊崇自然、清潔美麗的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15]高茲也認識到這些問題,并提出了后工業社會主義烏托邦的構想,試圖在政治哲學層面重構世界格局和國際關系,形成新的社會形態。在高茲所設想的這種后工業社會主義的社會形態中,個體與共同體之間的關系實現了和諧,個體的創造性得到了很大發展,異化被極大限制,個體在自由時間中實現了解放,共同體也得益于個體實現了政治、經濟等方面的發展,并進一步促進個體的全面發展,個體與共同體之間實現了共贏、共享和共同發展。
從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視角,我們深刻認識到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總體異化及其危機必然反映在全球的生態、經濟和社會危機,正是資本主義的制度和生產方式,特別是資本邏輯的無限擴張,直接導致全球的治理赤字、和平赤字和發展赤字。“當今世界經濟全球化、政治多極化、社會信息化和文化多樣化迅速發展,全球性的風險與挑戰也日益增加,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和逆全球化思潮對世界經濟增長的挑戰,南北之間發展不平衡,貧富差距日益拉大,世界面臨著嚴重的發展赤字問題。全球和平和安全受到地區戰亂動蕩、恐怖主義、難民危機、核擴散和核威懾、冷戰思維和強權政治的挑戰,世界面臨著嚴重的和平赤字。同時,世界環境問題日益突出,人類在環境治理、經濟治理、金融治理等方面存在著治理赤字。”[16]要解決這些全人類所面臨的危機和赤字就需要以共建共商共享的治理觀推動全球治理,構建一個平等相待、相互尊重、共同管理全球事務、共同應對世界挑戰的人類命運共同體。
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內部的矛盾必然會反映在世界層面的矛盾中,當代新帝國主義正是通過其超強的經濟和軍事實力,謀求世界霸權,對全球進行擴張和掠奪,導致世界的和平與發展這兩個問題一個都沒有真正解決,形成了不平等的國際關系。因此需要重構當代國際關系,構建合作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世界各國一律平等,不能以大壓小、以強凌弱、以富欺貧”,[17](p523)強調要尊重各國主權和領土完整,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求同存異,共同發展。構建互利共贏的新型國際關系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政治條件。
總之,高茲的后工業社會主義理論是其總體思想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滲透著濃厚的存在主義理論色彩,高茲對個體、技術、國家、社會、勞動等方面的高度關注和批判性分析,對我們理解當代資本主義的本質和發展趨勢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也為我們進一步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促進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提供重要的理論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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