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紅宇
在五月,讀一部由真正的勞動者創作的文學作品,是我這個月重要的計劃之一。從打工仔王十月的小說、礦工詩人陳年喜的非虛構故事集、皮村工友的散文集等作品中,我接過了外賣員王計兵送來的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
自從小區里搬進來幾位外賣員租戶,我車庫門前便成了他們的停車場。每次我開車出庫,都要先費盡力氣挪開那些電瓶車。為此,我常向家人抱怨,可家人總說:“外賣員也不容易。”我覺得腰有傷還要搬車的自己更不容易,便用《宇宙探索編輯部》里唐志軍的臺詞回復他:“不理解,不原諒!”
“如果這本書能打動我,”我對他說,“我就理解并原諒外賣員”。
王計兵,初中輟學,20世紀90年代開始文學創作,輾轉各地打工,無論做什么工作,都不忘“抓取靈感創作”。在即將步入知天命的年紀,他成為一名外賣員。六年來,他趕了15萬公里的路,創作了四千多首詩,出版了3本詩集,被稱作“外賣詩人”。
《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是他的第二本詩集,素凈的封面上,畫著一位忙碌的外賣員——盯著他看,像登陸了某外賣平臺,在查看外賣配送進度——夜藍色的護封如同保溫袋,呵護著書中詩行,給人一種它們盡管早已被“出餐”,讀起來仍溫暖的感覺。
感覺溫暖,是因為王計兵的詩行間總有光:從宿舍的窄窗斜插進來的陽光,“像劍一樣”(《天空》);多年來遭遇過的白眼,“越來越像星星在夜里熠熠發光”(《七夕遐想》);在沒有路燈的鄉下小路,電瓶車燈照耀的光,“像一種救贖/仿佛世界的開端”(《夜行》)……詩人從平常日子里撿拾起柴一樣的光,在內心點燃夢想,并堅信“所有的光創造了太陽”(《春光》)。
感覺溫暖,是因為王計兵投向外賣員的目光中,有著暖暖的溫度。他們在雨天與他并肩騎行,“天藍色的外賣裝像一小片晴空”(《陣雨突襲》),他讓普通的勞動裝有了詩意;他們蹲在墻角打盹,緊摟著的外賣箱“像一塊巨大的橡皮”(《拐角處》),他希望橡皮能擦去沉重的情緒;午夜街頭,癟了的輪胎讓他們看上去“像一份超時的訂單”(《午夜推行人》)那么狼狽,但他們努力推車的姿態落在他眼中,“多像一棵倔強的樹/在風中不屈的樣子”,他看到平民英雄身上的光芒……
讀王計兵的詩,那份溫暖會從紙頁間傳遞到心上。那天,當一位外賣員看到我,連忙將電瓶車抬離車庫門口時,我連忙說:“不礙事,車能開出去!”看著他微笑著離開,我想,他定是駛向春天,為一位幸運的顧客送去溫暖的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