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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精神與漢學血脈

2024-06-04 11:57:30孫若圣
人文雜志 2024年4期

孫若圣

關鍵詞 高橋和巳 中國文學 日本戰后思想

〔中圖分類號〕H36;I04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4)04-0066-09

高橋和巳(1931—1971),本科至博士(未取得學位)均就讀于日本京都大學中國語中國文學科(下文簡稱“京大中文系”),師從漢學泰斗吉川幸次郎,主攻六朝文學及文論,先后任教于立命館大學、明治大學及京都大學。除學者本職工作外,高橋還發表小說《悲之器》《墮落》等,并撰寫了大量散文及日本文壇時評,確立了自己在學術界和文壇的地位。1971年高橋因癌癥去世,享年39歲。作為參照,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在2023年以88歲高齡故去,大江只比高橋小4歲,但2023年距高橋過世已52年,兩相比較令人不禁有隔世之感。

在日本左翼思潮和市民運動波瀾壯闊的20世紀60年代,高橋和巳在青年學生和知識分子中具有重大影響力,他的主要讀者是生于20世紀30年代和50年代的兩代日本知識分子,前者關注他在日本文學史和日本漢學史上的地位,后者重視他努力將觀念與社會現實結合起來的人生觀。而高橋出身中國文學的學科背景,則激勵了大批仰慕他的青年人選擇入讀中國語言文學系,這批青年成了戰后日本中國學研究的中堅力量,部分人至今仍活躍在學術界。目前,中日兩國學界主要關注高橋在文學史上的價值與貢獻,以及高橋和巳的文學創作與他的中國文學研究之間的關聯。如駒田信二(早稻田大學教授,也是高橋和巳高中時的中文啟蒙導師)認為,受到中國文學熏陶的日本作家中,武田泰淳的文學是“軟派的,道家的”,而高橋和巳的文學是“硬派的,儒家的,法家的”。因此高橋文學的內核并非技術性的“小說”,而是用于言志的“大說”。① 高橋的文壇摯友杉浦明平認為,高橋的小說中具有日本文學從明治時期走向現代的發展中被遺落的東西,即“剛直的男性文體”和其作品主人公一以貫之的“國士般的風格”。① 真繼伸彥在亞非作家會議的講座上坦誠高橋的學識、問題意識及良知在戰后作家中無出其右者,并認為理解高橋文學的關鍵在于他看似森然的文體背后所隱藏的“女性和母性”,即高橋在諸多作品中展現了試圖從“愛的接受方”的女性轉向“愛的給予方”的母性的變革,這種變革是通過對小說中人物的斷罪和人物自身的懺悔來實現的。據此真繼認為,高橋文學的原動力在于他意識到了自己只能汲取他人之愛,卻無法給予他人愛時的無力感。②

國內學者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戴燕發表于《讀書》雜志的《遇見高橋和巳———文學、學術與現實、歷史的疊影》,文中探討了高橋小說中過于明顯的時代特征,以及中國文學中的“言志”說如何影響了高橋的創作。③

以上先行研究主要聚焦于對高橋文學思想的探究,然而高橋并非單純的學者文人,考慮到他擁有的社會影響力,他的文學思想和行動實踐應當被置于文化思想史的角度進行理解。因此,本文通過精讀高橋自身的著述及與高橋相關的各類資料,探求高橋在20世紀60年代產生巨大影響的原因,并通過高橋與另一位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間的對比,來明確高橋在日本戰后文化思想史中的位置。

一、時代精神的塑造———誰在言說?何以言說?

高橋和巳在學術、創作、翻譯、評論等領域均有杰出造詣,而他的生命在39歲那年戛然而止,亦留給時代無盡的追思。高橋的影響力并未隨著他生命的終結而消散,他學術上的導師吉川幸次郎和文學上的導師埴谷雄高共同主編了20卷本《高橋和巳全集》(河出書房新社,1977—1980)。在上下級秩序涇渭分明的日本學術界,尤其在擁有厚重的學統傳承觀念的京都大學,老師為學生編書僅此一例。而這也并非對高橋懷念的終點。迄今為止有關高橋的回憶和論述不斷出現,尤其是近年來日本知識界對高橋的關注還有高漲之勢。如河出書房新社于2017年推出《高橋和巳 與世界戰斗的文學》論文集,收錄了大江健三郎、三島由紀夫(與高橋對談)、梅原猛、秋山駿等日本著名文人學者的近40篇新舊文章,這些文章主要都圍繞高橋在文學史上的價值展開。2018年,高橋昔日的學生兼活動同人,后成為日本著名作家、俳句詞人的太田代志朗等人結集出版了《高橋和巳的思想與文學》論文集,收錄鈴木貞美等人論文27篇及高橋遺稿3篇。前述戴燕論文亦被翻譯后收錄其中。兩部書的供稿者年齡層相差約10至20年。前著的供稿者多出生于1920—1930年間,是高橋的師友同輩。后著的供稿者多是高橋和巳的讀者和學生輩,即出生于20世紀50年代、在60年代的學生運動中擔當主力的一代人。這兩代人共同構成了高橋最堅實的讀者群。在中國,盡管高橋相關論文的數量有限,但在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或現代日本研究的學者群體中,高橋享有極高的知名度。④

如果最終的死亡時刻是“當名字最后一次被說出的時候”,那么高橋至今都沒有真正離開這個世界,筆者摘取近十年來有關高橋的部分言論如下:

1.高橋絕非籍籍無名之輩,卻又似乎被遺忘了很久很久。⑤

2.最近聽聞青年學者說“高橋和巳?這個名字第一次聽說”,我略受震撼。當然,高橋已卒44年,想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但得知在中國文學研究領域也出現了不知道高橋的青年學者們,我唯剩下某種感嘆。①

3.被閱讀過度后產生了反動,進入消費社會后人們想要忘卻高橋和巳。但這個時代再次呼喚著高橋。我們可能需要再次閱讀他這樣誠實且洞見人性的文學家的作品。②

4.回顧起來,高橋生后的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并沒有舉辦紀念活動。也沒有與高橋有關的學術研討會或者解讀高橋文學魅力的特別講演。③

幾乎所有高橋的言說者都試圖提醒人們,高橋正在被遺忘,或已經被遺忘了,但是他被屢屢提及這件事本身就證明了,高橋事實上早已收獲了比活躍于同時代的其他文士學者如立場相同的椎名麟三、花田清輝,立場相異的福田恒存等人更多的關注。如前所述,高橋的言說者們較為明顯地集中于20世紀20—30年代出生和20世紀50年代出生這兩個年齡段,精讀他們有關高橋的言說可以發現,這兩個年齡階段的人評述高橋的路徑涇渭分明:前者更加關注高橋在日本文學史和日本漢學史上的地位,而青年時期成為高橋讀者的人則更傾向于從社會運動的角度評價高橋(哪怕他們后來自己也成長為學界巨擘)。因為高橋啟蒙了他們思考人生的意義,支撐他們度過了激烈的學生運動時期。對他們而言,對高橋的追憶很大程度上映射出對自己青春的懷念。

1950年出生的青年知識分子喜愛高橋還帶來了目前未被學界關注但實際具有深遠歷史影響的一個結果,那就是在日本與中國大陸地區被鐵幕隔斷,中文學習者幾乎無法憑借本專業就業的特殊歲月里,許多青年學生都因為受到高橋和竹內好這些出身中國文學專業的公共知識分子的影響而在報考大學時選擇了中國學相關專業,高橋之于這些青年們還有職業生涯啟蒙之特殊關聯。如立命館大學榮休教授宇野木洋(1954年生)坦陳,“之所以選擇中國文學專業,理由之一就是有形無形地受到高中里狼吞虎咽般閱讀的高橋和巳小說的影響。更精確而言,是因為寫出那樣小說的作家高橋和巳同時也是中國文學研究者”。④無獨有偶,宇野木的同時代人,早稻田大學教授千野拓政(1953年生)也承認,自己選擇中國文學的原因是“當時在日本竹內好、高橋和巳這些研究中國文學,進行文學活動的學者、作家非常受歡迎,我喜歡他們。所以我開始看他們的書,看有關中國文學的書”。⑤ 小南一郎(1942年生)直言“對中國文學感興趣的契機之一是讀了高橋和巳老師的《李商隱》”。⑥ 此處小南使用了“老師”,因為小南在京大中文攻讀博士學位時,正逢高橋供職于此,兩人曾有短暫的師生緣分。這樣的言說還有很多,在此不一一枚舉。以上三位學者中,宇野木洋長年投身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文藝學和文學理論研究,曾任立命館大學孔子學院日方院長。千野拓政曾任早稻田大學中國文學學科主任,致力于中國現代文學文化研究,小南一郎是金石考古及中國古代文學史的專家。三位學者方向不一,但都因高橋的影響而選擇了中國文學作為一生的志業。由此可見,高橋客觀上為日本戰后中國學的血脈傳承做出了重要貢獻。

除了投身左翼的青年和因高橋選擇研究中國的年輕人外,有些始料未及的是,在左右政治立場極度對立的20世紀60年代,高橋在日本右翼青年中也被廣泛閱讀。如鈴木邦男(1943—2023)本科與碩士均畢業于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科,從學生時代即投身右翼,日后成為活躍的右翼活動者、言論家,并終身擔任右翼團體顧問,其政治立場非常頑固。但從其回憶文章可以讀出,雖然分處左右兩個涇渭分明的陣營,但年輕人之間某種程度上分享著共同的精神資源。該資料文本較長,但對于本論是重要論據,且可以反映當時日本學生的思想狀況,故擇重要部分錄之:

說實話,我喜歡高橋和巳,到現在為止都喜歡,甚至可以說是他的信徒……每當我說自己喜歡高橋,大家都會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后說“你是右翼的話應該喜歡三島由紀夫不是嗎?高橋是左翼啊”……我也讀三島,很認真地讀,但是是為了與左翼學生、全共斗進行戰斗而讀,作為理論武裝而讀……推薦(高橋和巳的)《悲之器》的是同樣參加運動的右翼學生,他們對我說:“咦?你竟然沒讀過高橋和巳?所以右翼學生才會被認為是白癡(日語原文:馬鹿)啊。如果不讀高橋那種深層性的小說,而只讀那些對理論武裝有幫助的淺層的書,人也會變得輕浮。讀完高橋之后應該讀陀思妥耶夫斯基”。……每當遭遇失敗時我就會重讀高橋和巳,不失敗就無法理解高橋真正價值的我可能不算一個好的讀者吧……我談及高橋,就是在談及自己的青春。這同樣適用于三島。但是,人僅僅信仰三島是無法活下去的,正是因為有來自于與苦惱或失敗相周旋的“苦惱教主”高橋和巳的激勵,我才能幸存至今。①

高橋一直被認為是20世紀60年代左翼思想的代表之一,在這種設定中,右翼思想及其擁躉是處于高橋對立面的論敵。但以上言論似可說明,不光是當時師長、同朋、同路人,就算處于完全相反政治立場的青年們,都將高橋視為“深層性的”必須閱讀的對象。在他們的閱讀清單中高橋的排位甚至還要優先于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可能是由于高橋的《日本的群魔》比起陀翁的《群魔》更貼近于當時日本的現實情狀,也可能是因為閱讀高橋構成了閱讀陀翁的前置功課。從以上言論可以明確得知,右翼學生們閱讀高橋并非單純為了與左派論戰的“理論武裝”,而是因為其對人生和社會現實的深度思考同樣帶給了他們啟示。閱讀后續材料可以發現,高橋帶給運動青年的沖擊之一是,高橋認為運動的首要任務就是將一切舊道德舊秩序進行自我爆破。但是人又為了規避向無盡的虛妄探詢自身存在意義的風險,而構筑了階層制度,確定了人在社會網絡中的位置。因此,人們該如何從秩序的推倒與重建的循環中擺脫出來?對此高橋自身也未能提供答案,但高橋對人存在意義中悖論性的思考洞穿了轟轟烈烈的運動的表層,直接觸及了20世紀60年代左右翼學生拋去立場后面臨的共同問題,即對當時現狀的不滿及對運動所想要達到的終極目的的疑慮。因此盡管當年的學生運動已成往事,但運動主力(即20世紀50年代出生的人)中,依舊有部分人在一生中都視高橋為精神導師,這部分人包含當年的左翼學生(宇野木、千野、小南),亦包括站在立場對立面的鈴木邦男。

二、高橋文學的特征——觀念性的社會派

高橋離世逾50載,但人們對高橋的追憶之思卻超過了許多當時更有名望的學者文人,這是歷史的選擇,是戰中戰后兩代日本青年的心聲展現,對他們而言,高橋展現了激蕩的20世紀60年代的精神內核。但這種內核的本質是什么?同朋學者們形容高橋的詞有:陰郁、才華、真誠、絕望等。但這些詞也經常用于形容同時期別的天才青年(如太宰治等),這意味著這些詞只能勾勒出高橋的部分面相,因此高橋所代表的精神內核的實質需要從他在實踐中的成就來探索,亦需要通過他和其他時代象征(如三島由紀夫)間的比較來獲得。高橋的特殊之處在于,一方面他的文學打動了同時代的人,另一方面他身為體制內權威卻試圖從內部革新體制的嘗試揭示了20世紀60年代民眾運動的某種可能的方向。由此本文將高橋的實踐歸為兩類:一種是文字的實踐,即研究和創作;一種是人生際遇,兩者的結合形成了高橋在戰后思想史中的位置。高橋人生際遇(尤其最后數年的跌宕起伏)留待后章,此處要剖析的是他的文學。閱讀各類回憶文章時可以發現,那些將高橋視為偶像的年輕人如前述宇野木、千野、鈴木等,他們最初都是因閱讀高橋的作品而被高橋吸引,由此可知文學是人們認知高橋的最重要渠道之一。

有關高橋的作品論已經汗牛充棟,具有代表性的有前述駒田信二的“大說”說、杉浦明平的“漢文教養與硬派小說”說、真繼伸彥的“女性到母性”說等等,這些作家論角度相異但各有論據,這說明高橋文學的豐富內涵根本無法被嵌套進任何單一的框架內進行言說。高橋文學之所以在其不長的創作生涯贏得了無數青年,其根本理由除了“漢文教養”這類文體問題或“母性”這類母題外,還必然存在著一個吸引時代青年的“最大公約數”式的特質。竹內好在評價高橋文學時使用了“觀念性的社會派”這種復合型框架,筆者認為這一框架較為精確地描述了高橋呼應時代精神的創作方式。

同為那個年代極具影響力的中國文學學者和公共知識分子,竹內和高橋兩人相見僅有兩三次,但兩人都以彼此為探討對象寫過論文,在此先簡要梳理。高橋于《思想的科學》1961年5月刊和6月刊上連載了論文《竹內好》(上、下),文中高橋高度評價了竹內與自我搏斗的姿態,同時對竹內提出了批評,如認為竹內在提倡國民文學時陷入了“思想者的陷阱”,以及竹內即使在戰后也未徹底改變其陳舊的文學觀等。① 勁草書房1964年再版竹內的《現代中國論》時,編輯部征得高橋同意,將連載于《思想的科學》上的《竹內好》(上、下)合二為一作為編后記,而頗有意味的是,編輯部進行文本編輯取舍的時候聽取了尾崎秀樹和飯倉照平的意見。② 考慮到飯倉照平是竹內最親近的弟子之一,飯倉愿意承接此項工作無疑說明了竹內本人對高橋這兩篇論文的認可。作為對該文的回應,竹內1970年為《高橋和巳作品集》撰文,文中大方接受了高橋對自己文學觀的批評,并指出與自己的“陳舊”文學觀相比,高橋的文學具有“正體不明的新意”。不過竹內明顯對所謂“正體不明”的內涵有所把握,他認為高橋文學的特征是“觀念性的社會派”,既非通過觀念的自我增值進行寫作,又非純粹的社會派風格,“他的思想看起來在劉勰與司馬遷之間建構了關聯”,“作品世界是埴谷雄高加上野間宏再除以二的感覺”。③ 埴谷和野間分別是戰后日本哲理性小說和社會派小說的代表人物,也是公認的高橋在文學上的導師。這里竹內老練地指出了高橋文學的特征,高橋自身一直在反思觀念與文學的關系,他既肯定“當世界在窮困或臃腫中開始陷入自我喪失與自我滿足時,小說就會化為觀念小說的形態來警醒世人”,④又警覺于觀念的僵化,強調“記錄文學是擺脫觀念性的有效且重要的方法……對個別事物的興趣、吸引和對事實的信賴比空洞典型、教條觀念所造成的形象歪曲更為重要”。⑤由此可見,高橋試圖從形而上的觀念層面出發,最終的目的是觀照社會現實。而高橋自身正是如此作為,從《邪宗門》《舍子物語》到《日本的惡靈》,高橋一直試圖把觀念世界投射到現實中,并不斷預言現實社會依照觀念世界運行下去之后的結果,這些小說所描繪的極端化的世界為現實中的青年們敲響警鐘。這其中包含了高橋作為哲學家的思辨,也包含了其作為日本戰后各種親歷者的反思。尤為重要的是,自身從年齡上亦算是青年的高橋設身處地地站在青年的角度反復思考著文學對于青年們的意義和責任:

現代有許多青年人積極地脫離文學虛構性的意義范圍……但是在此之前,他們都夢想成為藝術家或者作家,這絕非偶然的共同趣味。因為,文學并未單純停留于美的享樂,而是逐漸從藝術的范疇中突圍,無論個人如何反對,文學最終都會指向浪漫派、自然主義或心理主義都未曾顧及的對社會組織的批判,這是小說的必由之路。⑥

這種通過觀念路徑思考社會問題的寫作方式引起了投身于運動的學生的強烈共鳴,不同于高屋建瓴的竹內好、鶴見俊輔,乃至丸山真男,高橋的文學展示了實實在在的同路人思想。高橋認為,作家首先應該對讀者抱有敬畏之心。讀者會因為一部卓越的作品而力挺作者,有時甚至會將這種關系延續到一生中去。① 高橋自己無疑就是這句話的最佳注腳,他的小說不囿于任何形式上的思想性和現實性,而是試圖將觀念與社會結合在一起。但“觀念性的社會派”文學最大的危險在于,觀念是高橋自身的行為準則,而社會卻并非高橋可以把握之事。換而言之,觀念性和社會派的關系絕非一成不變,高橋短暫的創作生涯正逢日本社會思潮巨變的年代,其觀念每每都與社會現實發生出巨大的碰撞,這是高橋文學的閃光點,也是高橋文學的悲劇所在。高橋“在《憂郁的黨派》中徹底批判了戰后的日共,在《邪宗門》中描繪了底層民眾的武裝斗爭”,《自我之解體》與《日本的惡靈》都名如其文,預示著高橋自身的毀滅及運動的極端化。特別是《自我之解體》,這部高橋生前最后的自著并非小說,而是以其同時被大學和全共斗學生雙方擠壓的人生最后階段經歷寫就的散文集,“全共斗自身伴隨著高橋成長,也伴隨著高橋毀滅……高橋經由自身的毀滅與全共斗命運與共”。② 換而言之,高橋用記錄文學的方式沖破了觀念,他將自己作為觀念與現實的載體,用自我毀滅的寫作方式預示了時代可能的結局,以此敦促對當時日本社會抱有變革期待的所有政治光譜上的青年人進行反思。

三、榮光與悲劇——京大的人事異動與高橋之死

文學和思想是高橋的底色,而他人生最后幾年的榮光、悲劇與早逝則將他定格成為時代的符號,他繼承了京大中文系的學統,成為學術權威,另一方面又突破體制僵化帶來的學校與學生間的二元對立,試圖為學生的訴求尋找一種合理的解決方案,而這使得他陷入左右為難的境遇。他的生命在高潮時戛然而止,既隱喻著20世紀60年代的終結,也給人留下了如果他沒有離去,運動是否會有更理想結局的遐思。1967年高橋回到母校京大,隨后被裹挾進學生運動,1970年從京大離職,一年后過世。在這個過程中,京都大學為了迎回高橋不惜多次打破日本高校間的慣習,這增添了高橋的傳奇性,并為他的人格賦予了“士為知己者死”的色彩。而高橋也因此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京大中文系的繼承人。高橋在運動中始終對學生抱有同情的態度,但其作為京大學統的代表,正是在運動中學生主要的論戰對象,這種二律背反中的掙扎及隨后的“詩人之死”成為構建高橋所代表的精神內核的最后拼圖。

“吉川幸次郎先生執教京都大學前后近三十五載,蒙授業者中……最優秀弟子之一是高橋和巳”,③曾任筑摩書房董事長的竹之內靜雄如是說。吉川是二戰后京大中國學的執牛耳者,竹內實、清水茂、入谷仙介、尾崎雄二郎、一海知義,吉川門下頗有孔門七十二賢人之風。更緊要的是,寫下這句話的竹之內曾身居要位,是日本戰后出版界的巨子,與學者文人往來頻繁,可想而知其發言亦要承擔作為文化名人的文責。即便如此,竹之內依舊不避諱“文無第一”之說,使用這種日本學術界中極不常見的修辭方式來評價高橋,個中意義絕非泛泛的文人應酬。

高橋在吉川門內的卓爾不群自有印證,1967年吉川榮休,高橋從明治大學調任回京大,接替吉川的教職。同年高橋編選吉川舊文,并做解說,成《中國詩史》一書出版(中譯本出版于2022年,新星出版社),高橋與吉川的姓名一同出現于書的封面上。在解說中,高橋承認“這是自己發起,并得到了博士(吉川)的許可和書肆的贊助”。④ 可以理解為,這部書是高橋奉獻給吉川的榮休紀念,而吉川允許高橋編選自己的舊文并進行闡釋,這幾乎就是將京大中文系的學統移交給高橋的公開聲明。高橋獲得了繼承吉川一脈學科傳統的榮光,這也最終成為加重他悲劇(甚至是導致他悲劇)的原因。關于高橋在京大的經歷,京大中文系史中的記敘曲筆且克制:

吉川榮休后的1967年7月,高橋和巳(1931—1971)作為副教授到任。高橋是新銳研究者,特別因其有關六朝文學的前沿性理論而受到關注,同時作為作家高橋也開展了豐富的活動。高橋的未來備受期待,可惜1970年3月因病辭職(原文:病のため辭任した)。吉川之后,第一講座①的教授席位暫時空缺,直到1970年10月,長年在名古屋大學任文學部教授的入矢義高(1910年生)到任。②

“正史”有其特定的取材方式和敘事傳統,但細讀上段內容依舊可以發現,字里行間中至少有兩點需要深究之處。第一是“因病辭職”。據高橋和巳遺孀,著名作家高橋和子回憶,高橋的病程大抵是“1969年夏天感到腹痛……1970年3月從京大離職,4月中旬疼痛加劇,腹部部分隆起……4月30日入住東京女子醫科大學消化病中心,次日通過放射線檢查確診結腸部出現癌癥”,③此時檢查結果只通知了高橋和子一人,高橋和巳至死都認為自己的病因是結核性腹膜炎。從以上過程來看,高橋在離職時并不知自己罹患癌癥,如果僅因腹痛辭職,似乎有悖常理。尤其再結合后述第二點,高橋“因病辭職”的敘述當不成立。

第二點是按以上文脈,入矢義高(1910年生)似乎接替了吉川幸次郎后空缺三年的教授席位,事實確實如此,卻并非京大中文系最初的設想。入矢亦是京大中文系出身,翻看1954年創刊至高橋博士畢業,離開京大赴他校任教的1959年間的京大《中國文學報》(可理解為京大中文系學報),吉川發文5篇、高橋發文4篇(含合著,下同)、入矢發文5篇。但相較前兩人,入矢1955年即赴任名古屋大學,也就是說,入矢在入職名古屋大學后依舊持續在《中國文學報》上發表業績,他與京大中文系間的羈絆可見一斑。1968年入矢成為名古屋大學文學部部長,從這點也可看出名古屋大學對入矢的重視。但入矢于高橋離開半年后的1970年回到母校京大,并于4年后因年齡榮休。由此來看,入矢恐怕并非來接吉川的班,而是高橋突然辭職后的臨時補救舉措。吉川高橋師徒間的桃李情誼自然是學界佳話,但入矢對母校的赤誠也不應被湮沒于歷史中。

除高橋編撰吉川的《中國詩史》外,還有三處證據可以說明京大上下原本認定的吉川接班人就是高橋和巳。其一,竹內好對此評價是“聽說高橋復歸京大,是由于授業恩師吉川幸次郎主任教授的推薦,這一傳聞很早就有,即使不是完全確鑿也差之不離”,④說明當時業界早已聽聞高橋要回京大接班吉川的消息。其二,事實上吉川榮休時,高橋在東京的明治大學任教剛滿一年,高橋幾乎是被吉川和京大中文第二講座的主任教授小川環樹兩人“召集”回了京大,這一人事變動不符合日本大學間的慣例,并不例外地引起了當初向高橋發出邀請的明治大學教授、哲學家唐木順三的強烈不滿。唐木畢業于京都大學哲學科,師從西田幾多郎、田邊元,與吉川和小川是多年故交。但因高橋僅任職一年就調回京大一事唐木已無暇顧及往日情面,直接向人抱怨“關西的中國學界一塌糊涂(原文:けしからん)”。⑤ 如果只是普通的招聘副教授,很難想象吉川和小川會冒此大不韙,由此可見兩人邀請高橋回京大當存有衣缽傳承之意。其三是旁證,之后的1974年,入矢義高和小川環樹同時退休,京大中文系一時間無教授坐鎮(這也是入矢臨時接替高橋帶來的副作用)。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第一講座的副教授清水茂升格為第二講座教授,而第一講座教授職務留空,這似可說明京大內部原本的設想可能是高橋繼承吉川,清水繼承小川的位置。在高橋的人事變動中,等級森嚴的京大中文系展現出了極強的包容性。甚至在高橋離職后,京都大學官方史書,乃至眾學人的回憶錄中,始終沒有將高橋排除在外之意。

京大中文系對高橋的厚待彰顯了他在學術上的重要地位,⑥也強化了他的死亡所預示的時代悲劇性。高橋的死雖然是由于疾病,但卻在眾人的言說中與高橋在學生運動中的兩難處境關聯在一起,具備了“詩人之死”的隱喻特征。首先是高橋所罹患的疾病:癌癥。直到現在,醫學研究都尚未完全厘清原位癌的發生機理,性格的憂郁、自我的解體、大學運動中受到教師和學生群體的雙重壓迫,以上這些都可能是高橋致病的原因。但除此以上要素外我們還需要正視一些事實:高橋和巳的父親于48歲時死于癌癥。而據各種資料及回憶,高橋自身的生活習慣中起碼包含了相當程度的飲食和作息不規律、抽煙、酗酒等要素,①考慮到高橋原發癌的位置是結腸,以上生活習慣與高橋的病因之間未必毫無關聯。

但無疑,在眾人對高橋的評述中,“癌癥”并非被視為其家庭內部遺傳或個人生活作息導致的惡果,而是被賦予了更加社會性、隱喻性的意義。和子回想起得知高橋罹患癌癥的感受是“在沉默的底處浮現出的是宿命這個詞。我的丈夫當死于癌癥,他的性格與文學散發著這種氣息”。② 和子并未進一步解釋她如此思考的原因,但是桑塔格的“癌癥在今天被想象成壓抑帶來的報應……對情感的持續不斷的壓抑才導致了癌癥……對狂暴情感的壓抑被想象成癌癥的誘因”這一觀點似乎可以解釋兩者的關聯。③ 高橋的形象、氣質、文字,乃至“苦惱教主”的文壇封號,無一不顯示出高橋的壓抑感,許多與高橋從事共同事業的人都提到了高橋的性格,如竹內好就認為“高橋非常具備恭謙之德,甚至具備過頭了”。④ 鶴見俊輔同樣認為“印象中的高橋安靜而昂然地站立著,宛若一個少年。對我而言他難以接近,仿佛擔負著屬于另一個時代的異質的精神”,“我與他會面過幾次,他完備的禮儀對我而言就像障壁”。⑤ 鶴見與高橋幾乎是同時代人,兩人共同經歷了安保條約斗爭、“爭取越南和平市民聯合會”等社會運動,且都有從高校辭職后靠寫作謀生的經歷。高橋解讀竹內的代表性論文即發表在鶴見主編的《思想的科學》上,但即使具有如此多的共同經驗,性格大開大合的鶴見依舊認為自己無法接近高橋。

以上兩人的評論初刊時高橋尚在世,但鶴見將高橋比喻為少年,卻有意無意間刻畫了高橋和學生運動之間的關系。對于學生運動而言,鶴見處于外部,但是高橋卻是親歷者和實踐者,他和運動的主體之間共同分享著少年的形象。但終究只是“看起來”,在運動之中,他的立場處于學生和老師之間,既無法獲得知識分子群體的認可,亦無法獲得學生的承認。吉本隆明就在與鶴見的對談中公開不滿高橋過度深陷學生運動,⑥而學生又給了他一個“清官教授”的外號。以上種種傾軋讓他決意離開體制專心文事,也讓評論界將他的死與他最后幾年在社會關系上的失意聯系起來。如詹姆斯所言,悼詞修辭是一種強大的集體性記憶模式,并在相當程度上控制了大眾的記憶方式。⑦ 高橋過世1個月后《群像》雜志推出“高橋和巳追悼特集”,其中本多秋五、野間宏等人對談使用的小標題就是《加速(高橋)死亡的學園斗爭》,其中寫道“身邊好友都認為他的最大病因在于參加全共斗,堅持戰斗而導致的身心俱疲”。⑧ 這種論點迅速成為定評,如竹之內靜雄在高橋過世不久后的文章寫道:“此后不久,高橋和巳卷入了大學紛爭的漩渦中,被癌癥侵蝕而過世。”⑨

宛若少年一樣的詩人在理想的破滅與現實的重壓下棄世,這本身即是悲劇的崇高表現形式。詩人之死(尤其是非正常的死亡)總會連帶引起某些精神效應。因為“詩是一種精神,而詩人的死亡,則象征著某種絕對精神和終極價值的死亡。這就是詩人之死格外引人關切的原因所在”。① 高橋直到現在依舊被人惦念,與他在影響力達到頂峰時英年早逝有關,這一點和三島由紀夫的境遇相似。從這層意義上來說,高橋之死在眾多論者的眼中更接近一種“自殺”,即癌癥只是死亡的方式,而不容于世才是死亡的原因———盡管已有許多回憶性文章同時觸及了高橋和三島的死,但似乎少有人將兩人的死置于迪爾凱姆(?.Durkheim,現多譯為“涂爾干”)的自殺論框架中進行討論。迪爾凱姆將自殺主要分為三種類型:利己主義型、利他主義型以及其他類型(主要指社會結構失調型和婚姻失調型)。其中,利己主義的自殺源于“某種長期的憂郁狀態”,因為“思考和內心生活成了他的全部活動”。與之相對,“利他主義自殺的根源是一種強烈的感情,所以不能不表現出某種力量”,“犧牲自己的生命可以說是一種主動的傾向,這種傾向根深蒂固,輕易而且自發地變成行動”。② 盡管涂爾干原理性的自殺者區分無法照拂每個個體的細節,但這兩種分型卻十分貼合人們對高橋和三島的想象。眾多追憶和論說有意無意指向的一點是:高橋的死因雖然是癌癥,但癌癥的病因是因為高橋過于主動地參與到了運動中而導致的身心俱疲。“在意識通常必須擴大其行動范圍的社會里,意識顯然也比較容易越出它不毀滅自身就不能越出的正常范圍”。③高橋“少年詩人”的抑郁最終毀滅了自己,也構成了他作為20世紀60年代精神符號的最后拼圖。

高橋和三島幾乎處于陣營的絕對對立面,但拋去立場,兩人都對當時日本的官僚體制提出了切實的批評。因此在兩人1969年的對談中,反而可以發現兩人思考方式上的諸多共通點。相隔一年,兩人相繼成為歷史,而這段時期內學生運動由全國范圍的青年左翼啟蒙運動逐漸異化為個別團體的過激行動。因此,兩人的死象征性地宣告了20世紀60年代日本左翼思潮的終結,加之20世紀70年代后日本進入消費社會,中美關系、中日關系出現重大轉折,日本再未出現可對體制產生動搖的啟蒙思潮,因此更進一步可以說高橋(同時也是三島)的死宣告了日本戰后“少年期”的死亡,從此日本的青年被整合進村上筆下繁華而孤獨的都市生活,再未能劇烈地反思時代、反思自己所在國家的體制。

四、結語

歷史的不可思議之處就在于,“陰郁、舉止有禮的過分,想成為虛無僧”④的高橋和巳,成了那個最意氣飛揚,最想要積極入世的日本青年們的共同信仰。時代需要高橋,高橋之死構筑了時代的隱喻。高橋離世后不久,學生運動逐漸下行,從此日本再無全國性的群眾運動。1972年2月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世界格局出現重大變化。同年5月,美國將琉球地區移交日本管理,時任日本首相佐藤榮作口中的“戰后”終結,9月中日兩國建交。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開始擁抱世界,于日本而言,中國從昔日的革命圣地逐漸轉變為密不可分的貿易伙伴,隨著兩國間各層面交流逐漸升溫,日本對中國研究相關人才的需求也在20世紀80年代呈現爆發式增長。當年受到高橋與竹內吸引而投身于中國研究相關學科的青年學生們此時挑起了中日交流的大梁,日本的中國學研究至今尚得益于這批人才儲備,這是高橋(和竹內)留下的重要遺產。如今高橋的同齡人都已漸去,20世紀50年代出生的受高橋影響的青年們也已步入暮年,在這批人之后,高橋是否還會被提及,抑或將會以怎樣的方式被提及,這一問題不僅取決于高橋在學術界和文壇的成就,也取決于日本中國學的發展趨勢,更關乎日本國民對戰后走過的民主化道路的價值反思。見微知著,拭目以待。

作者單位: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

責任編輯:張翼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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