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澤




馬鞍體育館是加拿大冰球俱樂部卡爾加里火焰隊的主場。比賽期間,比爾·布萊爾會坐在觀眾席的高處,盯著冰面一動不動。他在處理冰球賽場出現的牙齒創傷方面經驗豐富,如果賽場上突發緊急傷情,他會迅速從觀眾席頂層沖下來,穿過大廳直達體育館醫療室。布萊爾說:“我的眼睛盯著冰面,如果看到血跡就下來?!?/p>
2004年4月11日晚上,北美職業冰球聯賽卡爾加里火焰隊對陣溫哥華加人隊。第一節快結束時,布萊爾意識到要趕緊下來一趟。
火焰隊隊醫凱莉·布雷特也從替補席趕到醫療室。兩人碰頭后,一起診治他們的病人——火焰隊的明星中鋒康羅伊。他躺在桌上,身上仍然穿著大部分裝備,右臉已經變形。那場比賽中,康羅伊被對方守門員的球桿擊中面部。20年后,康羅伊笑著回憶:“當時我心情糟透了。布萊爾盯著我看了半天,嘴里冒出一句:‘見鬼,這可怎么辦?”
布萊爾一直致力于冰球比賽現場的牙傷醫療,為無數球員治療過牙齒。但對于康羅伊的傷,20年后布萊爾依然認為是最棘手的傷情之一。這一次可以當作冰球賽場應急處理傷情的范例,因為它集合了所有不利條件——復雜的傷情、不停出汗的球員、分秒必爭的時間,還有焦急的教練。
布萊爾開始為康羅伊處理傷口,他忙碌起來,眼里只有傷者一人。火焰隊隊醫布雷特說:“康羅伊非常興奮,想回到場上去。有人不停走進來,看看球員是否準備好再次出場。我們試圖讓他的臉恢復正常,主教練那充滿壓力的眼神讓人記憶猶新。”
布萊爾十分冷靜,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即使情況非常極端。他縫合了康羅伊的嘴唇和牙齦,把牙齒固定。然后,他制作了一個夾板,穩定牙齒和骨折的下巴,這個過程需要將金屬絲穿過康羅伊的上顎??盗_伊說:“那是一種粗金屬絲,我可以感覺到醫生把我的臉推回原處,太酸爽了。”布雷特說:“布萊爾處理得非常完美,在短時間內完成了驚人的工作量?!?/p>
處理完畢,康羅伊從桌子上爬起來,環視這個小房間,才發現這里到處都是血,“好像有一顆炸彈爆炸了”。主教練急不可耐地闖進來,質問布萊爾怎么還沒弄好。布萊爾冷靜地說:“我們是專業的醫生,你希望他趕快上場,但決定權在球員自己手里。”
第三節開始時,康羅伊頂著他的歪臉回到了場上。他說:“治療之后,我整個臉和嘴又酸又硬,剩下的比賽打得不太好。直到現在,我還是很難相信,臉被球桿打成那樣還可以繼續比賽。醫生的處理又快又好,令人難以置信?!?/p>
那個晚上,火焰隊最終1比2輸掉了比賽,但是,布萊爾和布雷特在35分鐘內所取得的成就,比康羅伊重返賽場的表現更令人印象深刻。這就是牙醫在賽場的工作。
對于冰球運動員來說,牙齒受傷再尋常不過。比賽中,揮舞的球桿和飛行的冰球常常導致牙齒受傷。在北美,每場職業冰球比賽中都會有一名牙醫隨時準備投入救治。在比賽之夜,牙醫一般是止血,固定好傷口,然后讓球員回到賽場,后續的治療要在賽后展開。
在布萊爾看來,在醫療室發生的一切也是比賽,而且必須爭分奪秒。病人可能是任何人,包括火焰隊球員、客隊球員、裁判,甚至教練。他的病人是球場上的倒霉蛋,正在遭受痛苦,可能還在流血并很焦慮。布萊爾說:“某些時候,球桿和冰球就是傷人的武器,會給人造成很大的外傷。這時候,牙科醫生就要登場了?!?/p>
比賽進行時,華盛頓首都人隊牙醫湯姆·倫茨就坐在磨冰機旁邊。如果有球員因傷離開替補席,他會在醫療室與其會合,除非傷病與口腔無關。當一名球員牙齒受傷時,倫茨會先把他穩住,讓他躺在桌上接受基礎治療,然后用夾板固定松動的牙齒,縫合牙齦或受傷的嘴唇。如果客隊球員牙齒損傷,可能需要等待自己的牙醫拔牙。這種情況下,倫茨的工作就是讓傷者盡可能放松。

倫茨說:“縫合是最基本的。如果球員找回了被撞掉的牙齒,牙醫通常用生理鹽水將其清理干凈,然后用夾板固定在相鄰牙齒上,將其放回牙槽中。4-6周后移除夾板,如果一切順利,周圍就會愈合,牙齒會回到原來的位置?!辈贿^,牙齒在受撞擊時也可能被折斷,醫生會將嘴里殘留的一半牙齒磨平,涂上藥物。另一半很難找到,倫茨猜想是被在場上作業的磨冰機磨碎了。
有時,球員在牙齒受傷后會暴露出牙神經,敏感的神經讓呼吸變得小心翼翼。雪崩隊前鋒邁爾斯·伍德遇到過一次。當時,冰球擊中了某人的球桿后飛了起來,砸到伍德的嘴,折斷了他的4顆門牙。伍德說:“這很痛苦,讓我不停地喝水才能去痛?!眰惔臒o法在醫療室展開完整的根管治療,但必須做基本的修復。他說:“我將神經從牙齒內取出,用一些復合材料密封,這樣運動員就可以正常呼吸。比賽結束后,運動員要前往醫院,去除感染和發炎的牙髓?!蔽榈抡f:“最糟糕的是第二天,我在手術椅上坐了6個小時,裝了4顆假牙。但我不會因為這些而害怕對抗,除非發生了非常嚴重的傷病。”
隊醫往往是牙科醫生的兼職,布萊爾還有一間自己的牙科診所。顯然,處理病床上的傷者和球場邊的傷者是兩種不同的工作。當傷者是一名滿嘴鮮血、憤怒異常的運動員時,這與診所里那些乖乖張嘴、漱口的患者是完全不同的挑戰。布萊爾說:“都是一樣的,無論是一個體重100公斤的球員,還是來鑲牙的干瘦老太太,該做的事情都必須做。我發現,冰球運動員忍痛的能力很強,而且很聽話,明白照我說的做,就有機會很快回到場上?!?/p>
布萊爾從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牙科學院畢業,投身口腔醫學50年,包括在卡爾加里的數百場橄欖球和冰球比賽。他在北美體育界德高望重,1969年就開始為卡爾加里的牛仔橄欖球隊提供牙齒創傷的場邊治療。1985年,他開始為卡爾加里火焰隊工作,并于1989年隨隊獲得北美冰球職業聯賽的總冠軍獎杯。現年74歲的布萊爾已經退休,但仍然關注冰球。他說:“我的壓力已經減輕了,可以邊喝啤酒邊看比賽。”
賽場牙醫的記憶庫里滿是發生在醫療室的故事。多年來,布萊爾面對大量觸目驚心的牙齒傷情。當被問及看到特別可怕的外傷后是否想捂住嘴巴,布萊爾哈哈大笑說:“我就是靠這個賺錢的。”
如果康羅伊的受傷還不是布萊爾見過最糟糕的傷情,那么排名第一的是什么?布萊爾展開了回憶:“一次冰球比賽中,有名防守隊員被對手一巴掌打在臉上,力道之大,把他的整個上頜骨都打松了,球員的牙齒和固定牙齒的骨頭向左旋轉了30度,就是這么嚴重。這個可憐的家伙沒有接受我的治療,直接去了醫院。但是大多數時候,牙醫可以在賽場把傷情料理好,至少是做一些初步的處理?!?/p>
據倫茨回憶,在一場加拿大冰球聯賽中,伊利水獺隊的17歲小將奧萊利被對手的球桿擊中門牙,導致一顆牙齒折斷,另一顆從中間裂開。這位前鋒回到了替補席上,嘴里叼著半顆牙齒,滿嘴是血。但教練想讓他繼續比賽,于是找了一個護齒套塞進奧萊利嘴里,對他說:“沒問題,回去吧?!眰惔恼f:“比賽結束后,奧萊利對他母親報以微笑,我至今仍記得他母親臉上的驚恐和淚水?!?h3>與時俱進
因為經常遭受劇烈的撞擊,冰球運動員的牙齒多少都有點問題,但他們的職業素養令人敬佩。埃德蒙頓油人隊的福戈林一天深夜在酒店房間里牙痛得不行,于是將一個衣架彎曲之后,把牙拔了下來?;鹧骊牭母叩贍?000-01賽季末在訓練中被絆倒,臉朝下撞到隊友的冰刀上,摔掉了一嘴牙齒。他在暑假經歷了7次根管治療,總共在手術室待了30個小時。在多倫多楓葉隊效力的喬達諾深有同感,他說:“一場比賽中,我的面部遭遇重擊。當時沒什么異常,但是幾天后牙齒開始酸痛。牙醫發現我的下巴底部有一條裂縫,不得不拔掉4顆下牙,因為根部被折斷了,之后種植了新的牙齒?!?/p>
一場比賽中,火焰隊中鋒瑞恩與科羅拉多雪崩隊的索德伯格發生糾纏。當他們一起摔倒時,索德伯格的冰鞋塞到了瑞恩嘴里。
布萊爾把瑞恩的牙拔了出來,讓他回去比賽。由于牙齒脫落時帶有一些碎骨,瑞恩第二天接受了手術,并插入種植螺釘。但在比賽期間,他一心一意只想回到賽場。瑞恩說:“在醫療室里,我想盡快把牙拔掉,因為我專注于比賽,沒考慮其它事情。當比賽結束時平靜下來,我才想到門牙不見了。”擺脫傷病、重返賽場是冰球文化的核心,承受疼痛的能力因球員而異。布雷特說:“有的人似乎并不關心疼痛,有的人承受疼痛的能力令人驚訝?!?/p>
牙齒的問題總是很復雜。有一次,一名球員的門牙被打掉后不見了,在冰面上也尋覓不到。布萊爾給他照X光時,發現兩顆牙齒還在嘴里,只是被撞到牙床里面。布萊爾說:“我把手指放進他鼻子里,把牙推回去,重新定位,裝上夾板,他就回到場上去了。”
護齒套是非常重要的護具,一定程度上保護冰球運動員牙齒不受損害,或者讓牙齒在受撞擊后嵌在護齒套里,不至于事后再去找尋。在觀看一場青少年比賽時,有人向布雷特抱怨帶護齒套不舒服。布雷特說:“算了吧,至少能讓我知道你的牙齒在哪里。”布萊爾多年來一直推動讓高中橄欖球和冰球運動員帶上護齒套比賽。倫茨發現,與過去幾年相比,現在有更多的球員使用護齒套,但并非萬無一失。紐約流浪者隊后衛古斯塔夫佩戴了護齒套,但冰球仍然擊落了他的一顆下牙。有的球員抱怨,戴上護齒套后與隊友的交流變得困難。
一些球員拔牙后裝上了假牙,現在有一種便攜式假牙在球員中流行,可以根據需要放入或取出,更加方便,也增添了個性。不過,這樣做也有壞處,曾有球員把便攜式假牙放在餐館的盤子下面,結果被服務員誤認為是食物殘渣收走了。也有球員的假牙從衣服口袋里掉出來,結果被踩到了。
倫茨說:“拔牙不會很痛,拔牙過程取決于許多變量,甚至包括氣候。球員可以等到休賽期再拔,避免在賽季中出現不適。有一些人會等到職業生涯結束后尋求永久解決方案。有球員告訴我,十年后,他一定會有一口漂亮的牙齒?!?/p>
責編 柏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