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尋常

曹芳妮

夏風微涼，驅散白日的暑氣。老街內，店鋪老板們用盡渾身解數逗引食客的味蕾，屬于潮汕人的“夜生活”才剛開始。看似尋常的生活，卻萌發出不一樣的滋味。

晚上九點多，街上僅有零星幾人，我攥著攢下的零錢不禁感嘆：“到底是來早了。”招牌林立，店門大開，不知是哪家率先拉開電閘，便一家連著一家，招牌上的霓虹彩燈照得人心里暖烘烘的，宛若九天星河。腳下粗糙又泛著年代感的石磚與鞋面相碰，構成一曲民謠，散落在老街四處，我尋覓著貫通鼻尖與舌尖的美味。

街上漸漸熱鬧開來，一波波人潮如血液泵入老街，吆喝聲、雜談聲、碗筷碰撞聲，忽遠忽近。店鋪老板們早已忙活起來。這邊“砰”的一聲，面團砸在木板上，面粉震出一圈，一雙有勁兒的大手給面團來個“舒筋活絡一條龍”；那邊熱鍋燒開，沸水翻騰，如桃花般粉嫩的生牛丸撲通撲通“躍”入鍋中。熱氣從街道兩旁裹挾我的身體，額前不禁冒出細汗。此時，風帶著米漿與鹵水交匯的香氣吹來，鉆入鼻尖，頓覺心曠神怡，我貪婪地吸著，尋著味走去。忽而，生出遲疑與恍惚，兒時的味道破出回憶之海，回望，眼前的店面與記憶重疊。咕咕叫的肚腸已替我做好決定，伸腿邁入店門，報出熟悉的菜單：“老板，來一份腸粉，加蛋、加肉，不要菜脯！”

老板賓良叔將濾好的米漿倒入抽屜樣的蒸籠。敲開一枚雞蛋，蛋液與米漿融匯交合，在升騰的白霧中凝成爽滑誘人的模樣。拉開屜子，用小鏟取出腸粉皮，放入肉末，再淋上秘制鹵汁。不多時，一盤熱騰騰、香噴噴的腸粉被端上桌面。

晶瑩又富有彈性的腸粉皮，包裹住肉末、豆芽與青菜，盤底盛滿的鹵汁浸染粉皮，香、鮮在此刻詮釋得淋漓盡致，是貫通鼻尖與舌尖的絕味，回憶在一口一口中逐漸鮮活。小時候，早餐沒得著落時、夜里饞得心癢時，父母便會帶著我到這條老街上尋味，腸粉的香氣與絕佳的口感牽動我幼小的心。那時，賓良叔正式從他的父親手中接過腸粉店不久，頗有把它做大做強的氣魄，釀米漿、制鹵水，每一步都認真對待、從不馬虎。漸漸地，他取得了街坊鄰居們的認可，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對于食客們的建議，他會用誰也看不懂的“鬼畫符”仔仔細細地記在專門的小本上，與他混熟了的我便調笑道：“叔啊，字寫得像你一樣的恐怕世無二人了！”他回道：“像你一樣不愛吃菜脯的，也少得可憐。”可惜后來，父母忙于工作，我也去了寄宿學校，便很少踏足這條老街了。

“吃飽了嗎？不夠再加！”賓良叔憨厚的聲音蕩于耳際。我回過神來，盤中腸粉早被我就著回憶“掃蕩”一空。

“沒變，還是6塊。如果忘帶了也沒事，開個單，下次記得拿。”我從口袋中掏出零錢，不多不少正好6塊，我驚訝于這巧合，這價格早已深深刻入記憶，正如我憑著香氣便走入店里，也正如他聽見“不要菜脯”便認定是我。

腸粉價格還是6塊，老街故人初心仍在。門外，街上人群笑語喧歡，升騰的熱氣氤氳溫暖，每個人都走在老街的回憶里，一步連一步，一代傳一代，尋覓自己喜愛的美味，釀造自己傳承的滋味。尋常中的幸福，烙印在每個潮汕人的心間。

尋味——尋一種堅守，尋一份溫情，尋那千金不換的人間煙火。看似尋常，卻早已融入血肉，筑成潮汕人獨特的精神面貌。

（指導老師：田正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