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平凡的世界》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現象級”作品。小說還未全部完成時,就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連播;據不完全統計,從1986年12月初版至今,它有約40個版次;專門做圖書銷售數據統計的開卷公司,從出版之日到上個月的統計數據是700多萬冊,僅次于800多萬冊的余華的《活著》,但數據的權威性,以及是否為最終數據還難以落實;1991年3月,獲第三屆茅盾文學獎;2015年被翻拍成同名電視劇,引發收視熱潮;2015年夏,清華大學本科新生都隨錄取通知書收到一份時任校長贈送的《平凡的世界》和一封信,這是清華校長首次向新生推薦書目①,成為當年教育界引人矚目的事件;2017年入選教育部制定的《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簡稱“新課標”)“附錄2 關于課外讀物的建議”中的小說類推薦書目。被評為“百年百種優秀中國文學圖書”之一、“對你影響最大的書”榜首、新浪網“讀者最喜愛的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榜首、入選“60年與60部共和國文學檔案”、2012年“文明中國全民閱讀調查”第2名等,有很多統計,包括世界讀書日的相關數據,都說明在文學類讀物中,《平凡的世界》位列閱讀排行榜前茅的次數最多②。
從官方媒體的認可到官方獎項的首肯,從新媒體的影視化到被教育體系青睞,再到各種商業化運作所激發的持續暢銷,毫無疑問,《平凡的世界》是30多年來較受中國讀者喜愛的作品之一。如果綜合借閱量和讀者贊譽度等因素,也許沒有之一。
更有趣的是,它也是專業讀者即所謂文學評論家、文學史家關注最多、分歧較大的作品之一。小說最初投稿文學名刊被拒,出版也受過挫折,1986年底小說第一部研討會在北京召開,評論家對其大都持否定評價③。這些都是今天還被圈內外時有提及的話題。
截至目前,學界關于路遙研究的專著自1995年至今有約34部(讀秀)④,對他影響最大的作品《平凡的世界》的研究論文有1292篇,其中2015年最多,188篇(中國知網)。關于《平凡的世界》的經典性、文學史地位問題,一直爭議不斷。作品尚未完整出版時,著名評論家曾鎮南說:“我覺得,這部作品全部完成以后,有可能成為一部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的作品。”⑤有的直接定位其為經典,認為是“傳世經典”“經典名著”⑥。有的認為《平凡的世界》不過是“《人生》的加長版”⑦,也即意指路遙的自我重復,以及這部作品并非經典。趙勇認定其為“民選經典”,對其作保留性肯定⑧。此外,還有將其定位為“現象級文本”。《小說評論》雜志開設的“重勘現象級文本”欄目將時間設定在改革開放至今的40余年之中,《人生》《平凡的世界》雙雙在列⑨。認為其是“真正的文學”⑩的李建軍,以近千頁的篇幅專題研究路遙,創下中國當代作家論研究體量之最。他眼里的路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偉大作家。他個性堅卓,氣質沉郁,情感真摯。他有成熟的文學意識、穩定的價值立場和明確的精神目標”11。中國文學史上優秀的杰出的作家作品層出不窮,能冠以“偉大”二字者寥寥無幾。由此可見路遙在中國作家和評論家心目中的重要分量。
《平凡的世界》是當代文學史上叫座但不一定叫好、經典性爭議較大的文本。專業讀者與普通讀者對其評價在較大程度上存在著兩極分化現象。最有代表性的例證是:2005年,北京燕山出版社策劃的設定滿分為100分的“世紀文學60家”評選活動中,丁帆、王曉明、洪子誠、謝冕等評選專家給路遙的評分為60分,而“讀者評分”則為86分。也就是說,在普通讀者眼里,路遙堪稱優秀級別的作家,考慮到普通讀者對路遙的認知主要應該就是《平凡的世界》,這種優秀其實主要也是普通讀者對《平凡的世界》的評價。而專業化視角中的路遙剛剛及格,遠遠不及魯迅、張愛玲、沈從文、曹禺、茅盾、汪曾祺等作家。這種專業評分折射到文學史書寫中,就是《平凡的世界》在中國當代文學史書寫中的“缺席”。“雖然《平凡的世界》被廣大普通讀者奉為經典,但是它的藝術價值卻不為多數專業讀者所看好,很多重要的文學史著作對它更是只字不提。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價值判斷,形成了當代文學史上罕見的兩極現象。”12
文學創作和欣賞是主觀性很強的審美活動,評價其高低不能簡單地以版次和閱讀量為依據,而更應關注其人性含量和審美含量。這本來是關于文學的基本常識。既往對《平凡的世界》評價,或是從自我閱讀的主觀感受出發,或是從其現實意義進行闡發,或是從普通讀者接受層面進行定位,對其人性和審美含量進行精細化評估還有很大的空間。這里不揣冒昧,在充分吸收前人研究成果基礎上,對《平凡的世界》所表現出的質樸的現實主義方法、其“現身說法”和“催淚敘事”的敘事方式,以及迎合理想讀者的寫作策略等問題,進行新的探討,試圖提出一點新見,求教于專業讀者和非專業讀者。
一、路遙對現實主義的選擇和篤信
身為作家,路遙不是從學理上,而是從自己的人生經歷、文學資源上直面現實主義的基本觀念和手法。從作家創作動機、作品的主要表現手法和社會反響來觀察,關于路遙及其《平凡的世界》的現實主義特色及貢獻和局限,一直是研究者關注的重要問題,前人已經做了多方面的探討。2023年7月28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還召開了“路遙研究的現狀與當代現實主義文學的前景”學術研討會,由著名路遙研究專家李建軍研究員主持,當天論壇還舉行了“路遙暨當代現實主義文學研究中心”的成立儀式13。由此可見,探討《平凡的世界》的現實主義,是路遙研究、現實主義研究、當代文學研究應有的題中之義。
如同中外很多學者所指出,現實主義是一個開放的動態體系,它在藝術實踐中產生并隨著藝術實踐的發展而不斷發展,并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和形態。作為從哲學領域借用而來的批評術語,經文學批評家們不斷闡釋和拓展,“現實主義”產生了一系列的衍生術語。及至今日,現實主義的前面有很多帽子修飾,已演變成了一個籠統的、彈性的、含混的、多義的概念。諸如日常現實主義(quotidian realism)、反諷現實主義(ironic realism)、戰爭現實主義(militant realism)、民族現實主義(national realism)、心理現實主義(psychological realism)、傳奇現實主義(romamtic realism)等14,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一大堆披著各式各樣“外套”的現實主義相繼登臺走秀,它們之間具有明顯的相似性和交叉性,造成了作家和批評家們使用現實主義概念時大而化之、以意為之、各自為政的情形。
有人從歷時的維度考察,概括其大致經歷了“樸素現實主義”“成熟現實主義”“批判現實主義”“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等4個發展階段15。有學者總結現實主義文學在20世紀持續的自我發現與更新,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概念“家族”的盛況:新現實主義、魔幻現實主義、實驗現實主義、道德現實主義、自覺現實主義、地域現實主義、后現代現實主義、邊緣現實主義、世界現實主義等16。
革命現實主義、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等概念,是20世紀世界政治革命的特殊產物。就中國作家而言,說魯迅是清醒的現實主義,指的是他表現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別。魯迅的現實主義其實就是批判現實主義,但是為了說明魯迅比19世紀歐美批判現實主義更加高明,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學者就用了“清醒的”現實主義這樣一個比喻式的說法17。曹雪芹、張愛玲擅長用兒女情長表現世道人心,因此夏志清的概括叫“閨閣現實主義”18,這是從題材的角度而論。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閻連科的神實現實主義,是對他們整體上運用現實主義手法、在某些局部超越了常規的現實主義的仿真寫實而張貼的獨特標簽。也有學者提出“心靈現實主義”概念,想為“現實主義大家族”增加一個成員19。
這些年來,筆者參加的知名不知名作家的作品研討會不計其數。研討會上個人比較主觀的觀察和印象,幾乎所有作家都樂意給自己的作品戴上現實主義的帽子,仿佛現實主義先天高人一等,至少是獲得了免死金牌。也有學者用現實主義這個筐,幾乎把當代中國文學所有的文學潮流和作家作品一網打盡。“中國現實主義還有第四路,是以莫言、閻連科、余華、格非、蘇童、殘雪等人為代表的幻覺現實主義。這當中又呈現不同的表現形式,如莫言的寓言現實主義,閻連科的神實主義,余華、格非、蘇童等的非記憶現實主義,殘雪等的心理現實主義,他們主要是在接受西方先鋒派文學以及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加以本土化改造所形成,他們不是中國現實主義的主潮,但可以視為中國現實主義多面性的表現。”20這是知名學者新近發表的新見,盡管不一定被完全認同。
由此可見,作為方法、原則、精神、手法和思潮的現實主義,不僅帽子最多,而且最大最艷。20世紀中國文學的現實主義主導性地位,與左翼—革命文學的日漸興盛密切關聯。長期以來,尤其是在國家文學一體化以后,強調文學的認識與教育作用甚于強調文學的審美和娛樂作用,必然肯定并且強化作家幫助讀者辨別現實認清本質選擇道路的現實主義文學功能。核心是人民敘事,反映人民生活、關心人民疾苦、表達人民的斗爭等,建立合法性并取得規訓權,形成共同的價值倫理。因此在很多作家和評論者那里,現實主義是具有主導權優先權的,不少作家和批評家都可以說是現實主義優越論者。
但是,到20世紀70年代末期80年代中期,在路遙決心選擇用現實主義方法創作《平凡的世界》時,他卻成了一個不識時務的“孤勇者”。在“文學回到文學自身”的大趨勢下,文壇強調探索和創新,追求新觀念、新技巧、新樣式,注重“敘述游戲”,對歷史真實、傳統敘述等表現出強烈的反叛性和顛覆性,具有明顯的現代意識和先鋒意識。劉索拉的《藍天綠海》《尋找歌王》、莫言的《紅高粱》《透明的紅蘿卜》、殘雪的《蒼老的浮云》等作品對現代派文學的藝術表現方法借鑒、吸收、創新,取得了成功。馬原、洪峰、蘇童、格非、孫甘露等一大批作家創作出大批先鋒實驗小說,如《岡底斯的誘惑》《訪問夢境》《鮮血梅花》等,王蒙的“東方意識流”小說更是創造性地吸收了卡夫卡的《變形記》和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等世界文學經典的寫作手法,將意識流元素添加到中國當代文學的寶庫之中。此時比路遙年長、年輕和同齡的作家都在大量譯介、研習、效仿、借鑒西方現代派文學,作家們對意識流、荒誕、夸張等現代主義創作手法趨之若鶩。
現代主義的先鋒面孔受到青睞,現實主義過時論的調調開始冒頭。在這種語境之下,路遙反思了“現實主義過時論”,認定了自己的“孤勇者”形象定位,自信地聲稱:“也許現實主義可能有一天會‘過時,但在現有的歷史范疇和以后相當長的時代里,現實主義仍然會有蓬勃的生命力。生活和藝術已證明并將繼續證明這一點。”21他堅持認為文壇作家“大都處于直接借鑒甚至刻意模仿西方現代派作品的水平,顯然談不到成熟,更談不到標新立異”,“文藝理論及批評界過分夸大了當時中國此類作品的實際成績,進而走向極端,開始貶低甚至排斥其他文學表現樣式”22。宣稱“不相信全世界都成了澳大利亞羊”23,澳大利亞羊是當時剛剛引進的優良品種,借指現代派先鋒派,表明了自己堅守現實主義的執著。路遙對現實主義的選擇和篤信,源于自身文學觀驅動和對理想讀者因素的考量,也是他不滿當時文壇標新立異的敘事方式的意志體現,表現出了流離于文壇主流之外的另一種“反叛性”。
有學者認為:“《平凡的世界》的確采用了一種相當傳統,甚至是古老的敘事方式,從人物刻畫到情節結構,再到敘述語言,都更接近盛行于19世紀的現實主義文學傳統。”24“傳統”和“古老”是路遙敘事方式的特征,雖不是決定作品能否成為經典的關鍵,但值《平凡的世界》創生之際,文壇更傾向于鼓勵創新,路遙仍然選擇現實主義就有“落后”于文壇主流的嫌疑,擺脫不了陳舊和老套的標簽。他深刻認識到作品所寫的10年是中國社會的大轉型時期,自豪而負責任地宣稱:“我不能拿這樣規模的作品和作品所表現的生活去做某種新潮文學和手法的實驗,那是不負責任的冒險。”25在現代派大潮洶涌、新方法實驗頻仍的20世紀80年代初中期,表面上看,他仿佛在為現實主義,也是為自己的選擇抱屈銜冤,但實際上骨子里是充滿了對現實主義的高度自信的。路遙并不排斥現代派,但仍然堅持現實主義優越論,確實有幾分孤傲而悲壯的意味。
路遙曾就《平凡的世界》有過如下表述:“經過反復比較、思考,我覺得還是恩格斯所概括的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的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比較適合我的氣質,比較能發揮我的所長。”26恩格斯所說的現實主義即經典現實主義,路遙的本意正是借鑒此種方式。趙勇據此認為:“路遙是在現實主義的經典寫作套路中完成其小說的——塑造典型人物,刻畫典型性格,再現典型環境,講述普通人的平凡故事,書寫普通讀者能夠感受到的日常生活經驗。”27塑造、刻畫、再現、講述、書寫這幾個動詞,典型環境人物性格、平凡、日常這幾個名詞,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現實主義的關鍵詞。
曾鎮南較早把這部作品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定位為“非常嚴謹的現實主義”。他說:“《平凡的世界》采用的創作方法,是非常嚴謹的現實主義。作家承繼了我國‘五四以來新文學的現實主義優秀傳統,立足于我國社會主義事業在發生歷史性的大挫折和大轉機的特定時期內豐富復雜的現實生活,進行嚴肅的藝術概括和藝術創造。”在曾先生看來,嚴謹跟樸素是相關聯的,因為嚴謹,所以樸素,“他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追求著一種徹底的樸素性”,是一種異常樸素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28。1949年以后,評論界就不用批判現實主義這個傳統概念指稱當下的創作,取而代之以革命現實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現實主義,20世紀80年代初中期,又處在對后兩個概念質疑和反思之際。因此當時關于現實主義的命名五花八門,各顯神通。大家一致認定《平凡的世界》是優秀的現實主義作品,但如何給它細分命名?從作品問世至今,卻又有種種不同的說法。既往研究將路遙的創作方法稱為傳統現實主義、經典現實主義、晚熟的現實主義、人生現實主義等,也許在細微的理解上有所差異,但本意即指他是比較習見意義上的現實主義者。真切的環境描寫、完整的敘事結構、清晰的故事情節和細節、樸實通暢的語言表達,應該是幾個必備的要素。
李建軍說:“他是19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精神之子”,“他緊緊地貼著自己的人生經驗進行寫作,嚴格地根據自己熟悉的生活來寫作。他從個人的命運和境遇入手寫出了陜北人在特殊時代背景下的生存狀況和生活經歷,寫出了他們對人和生活的愛與希望,寫出了他們內心深處的痛苦與焦慮,不甘于掙扎,這是一種新的現實主義,一種具有很強的個性色彩的人生現實主義”29。他認為路遙憑著19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經驗的啟發和支持,“最終創造出了中國當代現實主義文學的無可替代的重要成就”30。“人生現實主義”,是關于《平凡的世界》現實主義最新的指認,是對路遙的偏于價值向度、題材內容方面的概括,精要但不夠全面。
概括路遙現實主義方法的基本特點,將其作精準定位,并說明其與經典現實主義的區別并非易事,這里還是愿意嘗試性地作進一步細分。偏于整體把握風格概括的“樸素的現實主義”這個說法,也曾被命名到路遙的寫作中,如前所述,這個含義也有雜混之處。鑒于現實主義文學概念的多義性和家族成員的龐雜,本文給路遙一個接近于樸素現實主義的專屬命名:全知式、布道式的質樸現實主義。質樸是特點,是優點,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缺點。路遙與他所敬仰的托爾斯泰、魯迅那樣“經典”的現實主義作家相較,恐怕在認知時代社會的深刻性批判性,表現人性的豐富性復雜性等方面還略有欠缺。因此,我們并不認為他達到了經典現實主義的高度。
命名不重要,重要的是闡釋。
二、質樸現實主義之得失
如果說浪漫主義者認為人是情感的動物,浪漫主義是面向天空的藝術;那么,現實主義者認為人是理性的動物,世界是可以被認知的,可以被改造的。現實主義作家,特別鐘愛全知視角,就來源于這樣一種文學信仰。“全知視角”(omniscient perspective),意即“無所不知的角度觀看”“全能式敘述視角”。敘述者對他所觀察和描述的一切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不僅都看見,而且都理解。“全知視角”擁有敘述的“自由性”,還充當著“預言家”的角色31,所以這類作家既是“無所不知”者也即“無所不懂”者,如同牧師布道一般。作家以精神導師、靈魂工程師的身份,把在作品中說教視為自然而然的事情。
出生農家、鄉村教師、基層干部、大學求學、文學編輯等帶著血淚的扎實的人生經歷,和對中外現實主義優秀文學資源的吸收,使路遙成為一個堅定的現實主義文學追隨者。在他帶病伏案寫作《平凡的世界》的時候,自我期待值很高,內心充實而自信。
“一個作家一旦選擇了現實主義,其敘述模式、描寫方式、人物塑造和細節呈現等等,都更接近于普羅大眾既定的欣賞口味和文化心理結構。”32全知是布道的前提,布道需全知手法的配合。自然而然、親切樸實的文風與之相生相合,質樸是其最合拍、最明顯、最突出的審美風貌。他的筆聽命于心靈的驅動,時代社會人生、政治勞作愛情、過去現在未來,都在他的心中,都在他的筆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什么都知道,他的褒貶很堅定,他跟讀者掏心窩子。明確清晰,愛憎分明。言之鑿鑿,真誠感人。
路遙全知式、布道式的質樸現實主義,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史詩式雄心、全景式展現。
路遙為了實現自己宏大的創作抱負,即“作品的時間跨度從一九七五年初到一九八五年初,為求全景式反映中國近十年間城鄉社會生活的巨大歷史性變遷”33。他在前期準備階段便瘋狂閱讀各類著作,包括“養魚、養蜂、施肥、稅務、財務、氣象、歷法、造林、土壤改造、風俗、民俗、UFO等等”34,以及一些中外作品,如《紅巖》《創業史》《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紅與黑》《復活》《白輪船》等。此外,還包括大量的政治政策類的報刊。這些材料有的也成為小說中人物的閱讀書目,有學者把孫少平、田曉霞、田福軍、孫玉亭等人的閱讀書目進行了統計,指出了“政治政策類的書籍構成比較單一,傳達的基本上是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與價值認同,但是人格養成類讀物卻有更為復雜的構成”35。作者想要通過特定時期的社會變化呈現出特定時期的社會心理,企圖深入社會的政治、經濟、科技、農業、商業等各個層面,構建出一個繁復的社會圖景,傳達出某種思想。
事實上,作家越是想要表現得太多太全,就越是難以把控。作家不是通才,也不可能因為閱讀過一些相關領域內的書籍,就變成專家。故而如果想要全景式地展現,那么其展現出的具體內容往往就會浮于表面。第三部第49章,孫少安開磚廠致富后,胡老板慫恿他到省城投資電視劇《三國演義》,他和秀蓮都拿不準,作者立馬來了一篇長篇大論:
需要指出的是,財富和人的素養未必同時增加。如果一個文化粗淺而素養不夠的人拿握了大量的錢,某種程度上可是一件令人擔心的事。同樣的財富,不同修養的人就會有不同的使用;我們甚至看看歐美諸多的百萬富翁就知道了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國人民現在面臨的主要是如何增加財富的問題。我們應該讓所有的人都變成令世人羨慕的大富翁。只是若干年后,我們許多人是否也將會面臨一個如何支配自己財富的問題?當然,從一般意義上說,任何時候都存在著這個問題。人類史告訴我們,貧窮會引起一個社會的混亂、崩潰和革命,巨大的財富也會引起形式有別的相同的社會效應。
對我們來說,也許類似的話題談論得有些為時過早了。不過,有時候我們不得不預先把金錢和財富上升到哲學、社會學和歷史的高度來認識,正如我們用同樣的高度來認識我們的貧窮與落后。36
這段關于經濟和社會的言論,可謂發自肺腑,言之鑿鑿,但確為平庸之論。“毫無疑問”之論,往往是可疑的,這種言論明顯的缺憾是缺少觀點的創新,更缺乏深刻的智識,更像是言語說教,失去了文學以意象感人的特質,更極大地削弱甚至損害了文學的審美性。
其次,“苦難敘事”和“勵志敘事”。
艱辛沉重的農業生產、傳統文化心理和社會歷史的某些缺失,使那個時期的中國農村陷于苦難之中而難以自拔。向善道德、學而優則仕的傳統文化心理,又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勵志力量。千百年來,中國農民,尤其是青年農民就是在苦難和戰勝苦難的生命歷程中跋涉。這部作品對孫少安孫少平兄弟為代表的矢志不渝、九死不悔的向上精神的著力描繪和高度贊美,是當代中國同類題材中的巔峰之作。“苦難敘事”和“勵志敘事”是這部作品精彩華章,也是吸引一代又一代讀者的魅力之源。
在他筆下,苦難終將變美,黑夜隨時準備迎接黎明,完全符合鄉村文化傳統和價值認同。第二部第48章,金波對少平說:“咱們痛苦的是出身于農民家庭,掙脫不了,又想掙脫。雖然出身底層人家,但不能小看自己,我們這樣的生活精神上并不見得比那些上大學的和當干部的人差。”還談到了人如何重情義,不逃避對家庭和父母的責任。這段話容易讓普通讀者產生強烈共鳴,初讀覺得并無不妥,但稍從心理學的角度去分析,便能發現其中的問題。出生不能自己決定,階層不能自己決定,面對各種現實境況的窘迫,轉而和他人對比,從精神層面尋找慰藉,實際上還是鄉村文化傳統中“攀比意識”在作祟。物質上對比不過,就轉移到精神層面上進行對比,人的機體為了維持健康和穩定,情緒需要進行自我調節,從而達到某種平衡態。而他們對現狀不滿的情緒出口,就是金波口中的“情義”和“責任”,但“情義”和“責任”并不屬于某個群體、某個階層的固有物,甚至沒有必然的聯系。金波的觀念里,則認為他們不比上大學和當干部的人差。誠然,底層群體精神上是不一定比象征智識的大學生和象征權力的干部差,但刻意將二者做一個對比,實際上并不是為了說明二者精神人格上的平等,而是試圖完成某種假想式的超越。這種對比正好側面反映出金波類群體的自卑情結,含有鳳凰男的身份自審和性格自傲,看似振奮人心的話語其實是另一種自我麻痹。
《平凡的世界》里的愛情故事,飽含20世紀80年代的堅貞純潔、志同道合、超越世俗,理想主義等時代要素,應該是這個百萬言的大部頭里最感人的篇章。少安和潤葉的兩小無猜、潤葉和李向前的劫后續緣、少安和秀蓮的貧賤夫妻的恩愛、少平和郝紅梅的惺惺相惜、少平和曉霞的同聲相應、潤生和郝紅梅的難中真情、金波和不知名藏族姑娘的以歌傳情、金強和孫衛紅的孤寂勞動中的暗生情愫。但是,作者包辦的成分還是多了一些,要交代的故事太多,他覺得這已經足夠了,不需要再言可以自明了。與世界愛情文學經典相較,缺少更豐富、更細膩的人性含量。
簡單的敘事方式的重疊則便于傳達質樸的審美觀念。作者苦口婆心地勸慰作品中人物和讀者,化解苦難,迎難而上,無私奉獻,勇于犧牲。如同牧師布道一般喋喋不休,虔誠有耐心。有的篇章見事不見人,寫出了人物做什么,也寫出了人物行動的事理依據和心理邏輯,但是為什么這么做的深層心理鋪墊,人與人之間性格差異之源,有時候也顯得粗糙簡略。更無法對某一社會現象和人物的行為及其心理變化的原因等進行深入剖析,而常常浮于表面。
再次,大包大攬,全知敘事,人物眾多,事件紛繁。
欲實現史詩式的敘述宏愿,全方位地展示時代的風貌,作者就必須用到各式各樣的人物,用到紛繁復雜的事件,將人物和事件聯系在一起,但這些人物和事件統統都為作家心中的主題服務。作者化身為“通家”,以上帝的視角進行敘事,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窮盡筆墨將所有的故事和人物黏合到一起,試圖拼湊起一個宏大的故事。
一方面,小說中塑造了田福軍、田福堂、田曉霞、田曉晨、田潤葉、田潤生等田氏人物;孫玉厚、孫玉亭、孫少平、孫少安、孫蘭花、孫蘭香、孫衛紅等孫氏人物,金氏眾人,以及各個層級的領導,如省長汪昭義、常務副書記吳斌、馮世寬專員、張生民秘書長、高維山副市長等。從中央到省城、荒原地區、銅城礦務局、縣級、公社、大隊,以及郝紅梅、侯玉英等系列人物,共計80余人。人物太多,就難以把握人物性格,難以深入人物內心世界,挖掘出更加深刻的精神內涵和人性因素。最終導致“其他的包括孫少平、劉巧珍在內的絕大多數人物都屬于性格層面過于單一、道德態度趨于一致的扁平人物”37。這些扁平人物的存在似乎只是為了作者心中的某種需求而存在。
另一方面,小說中還用到了大量的事件,如升學、借書、相親、致富、車禍、煤礦打工、修學校、溺亡事件等,作家安排如此多的事件,不是為了揭示人物心理性格的復雜性,而是為了服務于其史詩式的敘述宏愿,實現其巨著情結。如此紛繁凌亂的人物故事,會導致作品的質量大幅降低,禁不起推敲琢磨。
第二部第50章,潤葉有名無實的丈夫李向前酒后駕車出了車禍被截肢,成了殘疾人。按常理說,這會導致他們面臨一種更加悲苦的生存,但作者緊接著志得意滿地發了一通議論:
生活啊,生活!你有多少苦難,又有多少甘甜!天空不會永遠陰暗。烏云退盡的時候,藍天上燦爛的陽光就會照亮大地。青草照樣會鮮綠無比,花朵仍然會蓬勃開放。我們祝福普天下所有在感情上歷經千辛萬苦的人們,最后終于能獲得幸福!
其實是為了潤葉對丈夫由冷落到溫愛的態度轉變做鋪墊。這種話語乍一看,滿滿正能量,滿足了人們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向往,但實際上更像是具有“心靈雞湯”意味的訓誡,理性上毫無邏輯可言,經不起現實生活的檢驗,還有遮蔽生活的豐富多樣性和人物心理掙扎變化的復雜性之嫌。這種簡單的、樸素的、單調的敘事策略,與魯迅、老舍、余華等人的敘事藝術顯著不同。《祝福》里的祥林嫂經歷了夫亡子死、被賣被嫌之后,雖然仍對生活抱有希望,但在辛勤工作,花光積蓄,捐了門檻之后,并未如愿以償地獲得希冀的救贖;《駱駝祥子》里的祥子經歷了事業失敗、婚姻失敗、愛情失敗、夢想破滅等系列苦難之后,并沒有實現最初的夢想;《許三觀賣血記》中的許三觀面對生活的種種苦難,在一次次的賣血之后,蒼老皺癟的生活枯樹并未換來枝繁葉茂,新綠滿枝頭,相反,他后來再想賣血的時候,還被嫌棄年老血似紅漆。這種敘事手法與路遙的“苦難敘事”+“勵志敘事”式有顯著不同,絕大多數的經典作家都不會采用過于單一的敘事邏輯,以避免文本張力的損傷。也正因為如此,這些作品揭示了生活的多副面孔,形成了更加豐富的意蘊空間,讓讀者在閱讀時產生了更加豐富的情感體驗,同時還構成了對現實生活與社會的某種反思與批評。因此,這些作品毫無疑問地被奉為了經典之作。
最后,密集的故事,梗概式敘述,交代式筆墨,短章節短段落的篇章結構。
因人物眾多,事件繁雜,故而不得不采用密集的、片段式的方式,將各個領域的生活場景進行裁切,在敘述時也無法讓人物和事件自然出場和發展,只能采取交代式的筆墨,將故事的梗概寫清楚,為后續“劇情”做出鋪墊。
《平凡的世界》有3部,每部有50多個章節,共計160余章,全是短章節、短段落。采取這種分章式、片段式的寫法,既方便其敘述,也給了讀者便利,但無法彌合文本在邏輯性、持續性和完整性上的不足。密集的故事容易令人頭發昏,梗概式的敘述讓人難以沉浸其中,獲得沉浸式的體驗,交代式的筆墨易讓小說里的人物失去“心理活動能力”,更容易讓讀者出戲,產生被迫游離于人物內心之外的不愉快。如第一部第二章開頭處“孫少平這學實在上得太艱難了”,到了第三章“孫少平的日子過得和往常差不多”等類似的筆墨在書中大量存在,大大限制了人物心理的發展和呈現。短章節、短段落式的篇章結構,在后來的網絡文學中是一種普遍的文本呈現方式。方便故事的密集發展,但卻不利于細致精密的環境描寫和心理刻畫、細節描寫,因此它是一種淺文本的慣用手法。《平凡的世界》這種謀篇布局的方式,遠離了傳統經典文學探幽發微的精耕細作寫法,表現了作家認識生活的平實、平凡、質樸以至于簡陋。
三、“質樸”之檢討
相較于魯迅式的清醒,路遙的現實主義是質樸的。質樸,當然可以理解為樸素、平實,但嚴苛一點就是平庸。
這種質樸是古老而傳統的。
“全知視角”敘事是傳統的、自然的敘事敘述模式,采取“全知視角”寫作的作家是“全知全能”的作家。所以,20世紀的敘事學理論家把它稱為“全知全能視角”“上帝視角”“神的敘事觀點”38。有研究者指出,“全知敘事”的“全知”是一個悖論,從科學上講,全知敘事不可能,任何敘事都只能是“單一角度”的敘事。“所謂的‘全知敘事,也只不過是敘述者把個人的‘單一的視角加以膨脹、放大而擁有‘無所不知的功能而已。‘全知視角敘事其實質是敘事者把自己的主觀精神加以神幻化、擴張化的結果。‘全知敘事的東西只是作者或敘述者的主觀精神的展示而已。它所傳達的也只是敘述者個人運用想象或幻想所編造虛構的事件、場景和情景而已。”39原始的、詩性的“完整性思維”對形成“全知敘事”方式有深刻影響,傳統的“全知視角”敘事方法所敘述的故事“事實”,有時候可能是嚴重違反生活真實,是一種貌似真實的“偽真實”,是以假亂真的“幻影”。
全知視角也就是全能視角,作者大包大攬,但在很大的程度上表現的還是農耕文明的最原始的最質樸的價值觀。關于時代政治、社會人生的很多議論,經濟、文化、教育、生活、愛情、家庭、情誼等大詞,直接間接穿插在故事中,清官夢、仙女夢、致富夢紛紛揚揚。《平凡的世界》是“思想的現代性讓位于情感的傳統性”“歷史理性讓位于道德堅守”“批判性反思讓位于宗教式熱情”“城市文明的敘寫讓位于鄉土眷戀”,“路遙對于德性的堅守無疑是對現代社會以理性化為特征的‘規則的道德觀的一種拒斥”40。農耕文明時代固化的價值觀,同情、善良、仁愛、包容、自尊、自強等,是人情與人性中最為美好的部分,致富夢、仙女夢、考學夢、清官夢,集中展現了鳳凰男和鳳凰女們的人生經歷和精神訴求,對苦難、奮斗的禮贊代表了20世紀中國文學的苦難美學。憑時下對于歷史和人性的基本認知,盡可能有真切的表達,但缺乏從體制和人性的雙向互動中,進行更深刻的挖掘。《平凡的世界》中的“那套扎扎實實的現實描寫背后有一種非常光明樂觀的信仰:聰明、勤勞、善良的人最終會豐衣足食、出人頭地、光宗耀祖”41的理念,真的經得起實踐檢驗嗎?“勞有所得”的理想固然符合人們的期待,但實現它的前提是需建設合理的分配制度,如此才能實現“共同富裕”。宣揚奮斗精神沒錯,但給苦難開了“美顏+超級濾鏡”似乎就不應該;崇尚不服輸的向上精神沒錯,但一味地激勵鼓舞,缺少反思與理性批判,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致幻劑”;關注“底層”、為大眾寫作沒錯,但近乎取悅的慰藉式寫作,簡直就是一場閉門關窗后的精神狂歡。
這種“質樸”,真切度超過了深刻度。
經典現實主義講求“在作品中,作家的思想應該通過形象間接地流露出來,而不能直接地表達出來”,“作者不能以自己的主觀想法干擾作品中生活的邏輯和人物自身性格發展的邏輯”42。而從《平凡的世界》中的實際情況來看,路遙并未遵從上述兩個原則,甚至與經典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相背離,經常跳出文本之外,進行直接的思想表達和對人物事件進行評價,用作品中人物的生活邏輯之外的主觀想法,去干擾人物心理的變化及性格發展。故事人物的心理活動與現實人物的契合度遠大于人物塑造的深刻性,情感層面的共鳴性遠大于思想的引領和啟發性,“勵志敘事”的單一性及慰藉意味遠大于人性的豐富性和審美的多樣性。
全景式的呈現,全知的、布道的敘事,是路遙為心中理想的“大規模”敘事選擇的技藝,這種技藝似乎有利于再現社會的廣闊畫卷,但也容易造成敘事重心偏離,作家主體的強行入戲,容易造成文學文本中的故事文本出戲,導致讀者在閱讀時也被迫出戲,游離于故事文本之外,產生被動的閱讀體驗。其規勸訓誡式的語言,樸素平實的知識和觀念傳達,以及幾乎直寫式的描述,造成了藝術性的損傷。
路遙的“底層意識”“平民意識”“讀者意識”“向上精神”“奮斗精神”,造就了《平凡的世界》的流行與暢銷,創造了當代文學中的一部文學精品。但中國現代化社會進程中體制性的缺憾、私有制公有制與人性的繁雜關聯,作者認知和表達上力有不逮。也因為過于執念自己所以為的真實、津津樂道人生哲理心靈雞湯、急于跟讀者討好交心,看似真切感人,但有時免不了過于平實以至于平庸。
在我們看來,路遙式的表達,是空疏而平泛的表達。路遙“質樸現實主義”有明顯的藝術缺憾,招致某些專業批評家的詬病,是自然而然的。有學者朋友稱《平凡的世界》關于大地、關于天空、關于宇宙、關于情感等具有超越底層本位的天地情懷,表現了人生和生命智慧的真諦43,似有過譽之嫌。
路遙致敬托爾斯泰等偉大作家,也力圖寫出那個時代最質樸最繁復的現實主義力作。但是在認知時代、把握人性上,還是有過于平實之嫌。如果以中外優秀現實主義小說作為標桿,《平凡的世界》是一部以現實主義手法描寫現實,但真切度超過了深刻度的作品,因其過于追求生活真實,而極大地削弱了藝術真實。《平凡的世界》對于時代進步的理解,對于人的善惡道德評價,停留在20世紀80年代初中期的基本認知水平上。此期中國文壇某些優秀作品的人性含量和審美含量,明顯超越了路遙。所以,路遙的現實主義手法,與曹雪芹、魯迅、司湯達、巴爾扎克、列夫·托爾斯泰等經典現實主義尚有距離。
全知是布道的前提,布道需全知手法的配合、印證、迎合。路遙把自己變成一個無所不知的講述者、生存實境的描繪者、人生道義的宣講者。所以他以“現身說法”與“催淚敘事”作為敘事策略,把讀者作為理想讀者、作為知音,不由自主地不加區隔地與讀者嘮嘮叨叨、暢談哲理,都與他全知的視野、平實的認知和質樸的表達密切相關。■
【注釋】
①趙振江:《清華錄取通知書寄出了,一同來的還有校長送的〈平凡的世界〉》,澎湃新聞,2015年7月17日。
②參見厚夫:《路遙傳》,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第371-377頁。另據MyCOS麥可思研究對2020年和2021年的統計:“我們統計了80所高校的2020年度圖書館借閱大數據,結果發現,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最受大學生喜愛,總共上榜35次,排名圖書借閱榜第一。”參見MyCOS:《我們統計了100余所高校圖書借閱數據,發現這本書居然最搶手》,2021年2月13日。“我們對101所高校2021年度圖書借閱數據進行了統計,結果發現,大學生借閱最多的圖書是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上榜51次。”參見MyCOS:《我們統計了100余所高校圖書借閱數據,發現這本書居然最搶手》,2022年2月7日。
③劉婷:《路遙曾因〈平凡的世界〉消沉,遭遇車禍時仍昏睡》,《北京晨報》2012年12月3日。
④趙學勇:《生命從中午消失——路遙的小說世界》,蘭州大學出版社,1995。
⑤2628曾鎮南:《現實主義的新創獲——論〈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小說評論》1987年第3期。
⑥周昌義:《記得當年毀路遙》,《文藝理論與批評》2007年第6期。
⑦楊慶祥:《路遙的自我意識和寫作姿態——兼及1985年前后“文學場”的歷史分析》,《南方文壇》2007年第6期。
⑧趙勇:《〈平凡的世界〉與民選經典》,《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8年第4期。
⑨何晶:《在視野與方法之間,勘探中國文學的歷史與未來》,《文學報》2023年6月1日。
⑩李建軍:《真正的文學與優秀的作家——論幾種文學偏見以及路遙的經驗》,《南方文壇》2007年第3期。
112930李建軍:《路遙的哈姆雷特與莎士比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第7、116、122頁。
12劉啟濤:《〈平凡的世界〉的“兩極評價現象”及其經典性問題》,《文藝爭鳴》2019年第10期。
13《“路遙研究的現狀與當代現實主義文學的前景”學術研討會在京舉行》,《中華讀書報》2023年8月2日;《專家研討路遙研究現狀與當代現實主義文學前景》,《文藝報》2023年8月7日。本文作者應邀作為代表參加。
14達米安·格蘭特:《現實主義》,周發祥譯,昆侖出版社,1989,第2頁。
15彭文祥:《中國現代性的影像書寫——新時期改革題材電視劇研究》,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9,第81頁。
16徐蕾:《現實主義概念的雅努斯時刻——文學批評史上的韋勒克與格林伍德之爭》,《外國文學評論》2020年第1期。
17王瑤:《魯迅思想的一個重要特點——清醒的現實主義》,《北京大學學報》1981年第4期。
18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第259頁。夏志清原句是:“自《紅樓夢》以來,中國小說恐怕還沒有對閨閣下過這樣一番寫實的功夫。”后學界便使用“閨閣現實主義”這一說法。
19宋家宏等:《關于“心靈現實主義”的討論》,云大評刊,2019-07-19,15:51。
20蔣述卓:《中國當代文學現實主義敘事傳統的建構及其意義》,《南方文壇》2021年第1期。
21223334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0,第88、87、11、18頁。
23陳忠實:《尋找屬于自己的句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第67頁。
24張曉峰:《新時期以來小說敘事策略的演變》,中國戲劇出版社,2020,第14頁。
25人民日報文藝部編《品味紅色經典》,大有書局,2022,第288頁。
27趙勇:《大眾文化的兩種癥候——〈平凡的世界〉的定位問題及其相關解讀之二》,《文藝爭鳴》2023年第2期。
3139邱紫華、余杰:《早期人類的“完整性思維”對“全知敘事”的影響研究》,《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3期。
32趙勇:《現實主義與讀者大眾——來自路遙的一點啟示》,《長篇小說選刊》2018年第6期。
35韓欣桐:《〈平凡的世界〉閱讀書目與路遙的社會想象》,《文藝爭鳴》2022年第2期。
36路遙:《平凡的世界》,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21。本文所引作品原文皆出自此版本,正文引用中都注明了所屬部及章節,因每一小節篇幅都比較短,后引不再注明頁碼。
37李建軍:《文學寫作的諸問題——為紀念路遙逝世十周年而作》,《南方文壇》2002年第6期。
38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劉象愚等譯,浙江人民出版社,2017,第218頁。
40譚偉平、吳海杰:《理想的批判與批判的理想——對〈平凡的世界〉中“理想世界”的解讀》,《理論與創作》2010年第4期。
41邵燕君:《〈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現實主義常銷書”生產模式分析》,《小說評論》2003年第1期。
42趙炎秋:《經典現實主義及其反思》,《學術研究》2021年第6期。
43王兆勝:《路遙小說的超越性境界及其文學史意義》,《文學評論》2018年第3期。
(劉川鄂,湖北大學文學院、湖北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當代文藝創作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