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生活里的吃飯問題

胡實

對于我這個懶人來說，獨居生活里最痛苦的事莫過于吃飯了。

吃飯這回事，真麻煩，除了得動手，還得動腦。吃了這頓得想著下頓，買菜洗菜做菜，開開心心吃完了，看著一堆殘羹冷炙，暗自里夸自己一句手藝真不賴啊，可轉過頭想想，居然還得洗碗，真是豈有此理。眾所周知，廚子都不洗碗，廚子只干廚子的活，臟碗自有別人來刷，這是做廚子的一點兒硬氣。但是這點硬氣，在獨居生活里，全給消滅得一干二凈。

于是，我總對付著吃一頓，但也不能瞎對付，一來二去，還是決定煮面。

要想煮一碗好面，首先得煎個漂亮的荷包蛋。

鍋熱倒油，油剛好鋪著鍋底，轉小火，打入一個蛋。才幾秒鐘蛋清就變白了，蛋黃好似一個太陽拱在中間，油鍋里滋啦滋啦的，蛋白最外邊一圈先成了焦黃色，這時候，不忙動，得再等一小會兒。這個“一小會兒”其實是一個類似直覺的思考，等這個一小會兒到了，就趕緊拿著鍋鏟將荷包蛋翻個身，另外一邊再照例煎著，煎到兩面金黃就可以。

其實，有了一個漂亮的荷包蛋，至于面條是什么樣子都無所謂了。番茄切片，倒進鍋里炒出汁水來，加入娃娃菜、金針菇，倒入適量的水煮至沸騰，水開下入面條，加適量的剁辣椒、鹽、耗油、生抽，一邊煮一邊拿筷子攪。面湯裹著西紅柿、娃娃菜葉上下翻滾的同時，帶出一股面香。三五分鐘后，關火，將小鍋里的東西倒入面碗里，倒入適量的陳醋，來回攪動，再將荷包蛋蓋在面上，撒上切好的香菜，一碗番茄面就好了。

三四月間還住在鄉下村子里的時候，煮面從來不用這樣費事，番茄、金針菇、娃娃菜全不用買，只照例先煎好一個荷包蛋，燒半鍋水等水開的工夫，趕緊從廚房一溜煙兒跑到門廳，打開大門，躥到屋子邊的菜地，掐一點嫩尖尖、綠得可愛的菜薹，菜薹是不怕人掐的，越掐越長，還長得高，長得壯，緊接著掐幾根香菜，再一鼓作氣跑回廚房，水龍頭擰開，簡單沖洗下菜薹、香菜。水開了，再下掛面跟菜薹，看著菜薹跟面條在沸騰的水里翻滾。

這時候，從碗柜里拿出一個面碗來，用調羹刮大半勺豬油，擱在碗底，倒入適量的生抽、陳醋、鹽。然后關火，將鍋里的面條、菜薹全倒進面碗里，拿筷子攪散，滾燙的面水將豬油一下子融化開來，一整碗面條全裹滿了豬油的香味。小口嘬一口湯，真鮮。吃上兩三口之后，再夾一點媽做的豆腐乳或者醬豆豉放在面里，攪和攪和，再吃一口，又是一股香味，又鮮，又辣，又過癮！

當然，現在不住在村子里，是沒有菜薹跟香菜可以免費薅的，但煮一碗面，多多少少有幾分慰藉在里頭。

有一次跟老王閑聊，他說他在上海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里，什么都不想吃，一個人窩在出租屋里，夜里十點多還睡不著的時候，就從床上爬起來給自己煮一碗清湯掛面，兩撇青菜、一個荷包蛋、一點兒面條，滿滿當當剛好裝滿一個碗。囫圇吞棗吃下去，吃個肚飽，額頭上、脖子上全是汗，汗發出來整個人就舒坦了。仿佛他嚼下去的這一碗面是靈藥，是希望，是生機。

但不管怎么說，煮一碗面，實在是一件簡單的事，能從面里嘗出幾分溫暖，就全靠個人了。

一個人住的時候，除了煮面，最多的就是鹵一鍋東西了。閑得無聊的時候，沒有零嘴吃的時候，生活的激情無處發泄的時候，又或者沒有激情，必須去尋點樂子的時候，我都會鹵一鍋東西。

雞腳、鴨腳、鴨胗、雞胗、雞尖、鴨翅、鴨架、豆皮、豆腐干、藕、土豆片……幾乎除了綠葉蔬菜，其他的全都適合放進鹵汁打滾兒。我通常都挑些常見的食材，例如三五個雞腳、鴨翅、鴨胗，湊在一起十塊錢左右。

將雞爪、鴨胗剪掉指甲，洗凈，加姜片、料酒焯水，水開之后，把浮沫撈出，重新放在清水里洗一遍，有血水的地方沖洗干凈，加清水放進鍋里，加入幾顆八角、桂皮、香葉、白芷、干辣椒、陳皮，適量的老抽、生抽、鹽，兩顆冰糖，蓋上鍋蓋，大火燜煮。

這時候，我一般不會離開廚房，簡單清理灶臺后，就倚在門框上，眼睛盯著那一口正在燜煮的鍋。這會兒工夫，是完全不會覺得無聊或是無事可做的，爐子上沸騰的鹵水撞擊著鍋蓋，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狹小的廚房因為這股沸騰的聲音也溫熱了，爐火照著人也暖了起來。

時間在這一刻進入了某種特殊的狀態，心里的煩躁、不耐、怨氣都放進了這口鍋里，經由爐火的烹煮，全都不見了。重新感受到的只有時間的寂靜平和、溫暖敦厚，以及躥到鼻子里的那股麻辣鮮香的厚重肉味。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于是走近看看火，拿筷子翻翻肉，瞧瞧成色，拿筷子頭往嘴里探探味道，再蓋上鍋蓋，轉小火收汁兒。收汁結束，再燜十幾分鐘，等味道全部浸到肉里去，這一步尤為重要，要是省去了，鹵味就得打個折扣了。

等入味的工夫就不用在廚房站著了，泡杯茶或者干點別的。入味步驟結束后，鹵好的雞腳、鴨翅裝盤，鹵汁裝入容器放進冰箱內，等著下次再接著使用。

當然，煮面跟鹵東西只是給我的獨居生活帶來了一些美好的體驗，但也解決不了吃飯問題。煮面跟鹵東西同樣需要洗碗，然而下一頓吃什么，對于我這個懶人來說，永遠是個待解決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