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 梅

李伶伶

岳琴走進興旺養雞場，第一個見到的人居然是臘梅。真是冤家路窄！若不是因為臘梅，她半年前就能來養雞場打工了。養雞場不好進，因為掙得多，進來的人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不會輕易離開。岳琴沒進來前總來養雞場附近轉悠，認識了在養雞場看門的李大爺。她經常給李大爺帶好吃的。有一天李大爺給她來電話，說養雞場有兩個人要走，她要是想來，趕緊做好準備。岳琴高興得不知道說啥，謝過李大爺，馬上著手處理家里的事。她先把豬和雞賣了，然后把貓和狗送人了，又把門窗都換了新鎖。就在岳琴和男人有德準備就緒要去養雞場時，又接到李大爺的電話，說場長安排了自己的親戚，他們暫時去不了了。岳琴很失望，但也能理解。

第二天，當岳琴得知臘梅和她男人大柱去了養雞場時，她很氣憤。這個臘梅，怎么總撬別人的活計！臘梅家地少，靠地里的收入供兒子讀書上大學不夠用，就出來打零工——種地、薅草、剪葡萄、摘梨等等，啥活兒都干，多時一天能掙一百多，少時能掙七八十。靠力氣掙錢本來沒啥，可是她總撬別人的活兒，為此寧可少要工錢，這就讓人很不齒。

臘梅撬別人的活兒倒也罷了，連住在一個屯的人的活兒也撬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岳琴在背后罵了她好幾天。后來養雞場擴建，李大爺又給岳琴打電話，她才進了養雞場。

岳琴知道她會見到臘梅，沒想到剛進來就碰見了。臘梅顯然沒想到會在養雞場見到岳琴，一時很尷尬，但是很快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跟她打招呼。岳琴沒理她，有德想跟臘梅說句話，被岳琴拽走了。

這是一家肉雞養殖場，小雞從進籠到出籠大約45天左右。這段時間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工人一般不能出養雞場。所以養雞場招的都是夫妻工。兩個人管理一個雞棚，每個雞棚2400只雞。他們負責把雞養大，養好了還有獎金。兩個人一個半月最多能掙15000多塊錢，大家都愿意來養雞場打工。

經過簡單的培訓，岳琴和有德就上崗了。要養好這些雞，主要得做好兩件事：一個是喂雞，一個是給雞打疫苗。喂雞不難，定好鬧鐘，按時起來喂就行。打疫苗對岳琴這樣的新手來說就有點兒難。雞雛進籠的第一天就要打疫苗，岳琴和有德因為手生和緊張，打得很慢。別人在晚飯前都打完了疫苗，只有岳琴和有德沒打完，進度只有別人的一半。雞場領導很不高興，把他倆說了一頓。當時很多人在場，岳琴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這時臘梅站出來說：“領導別生氣，岳琴他們剛來，手不熟膽子又小，等過幾天熟練就好了。一會兒我幫他們打，保證今天把疫苗打完。”

領導走后，臘梅啥話也沒說，直接開始給雞打疫苗。她手真快，岳琴打一只的工夫她能打三只。后來臘梅的男人大柱也過來幫忙，四個人在半夜十二點前，終于給棚里的雞雛都打完了疫苗。岳琴沒想到臘梅能幫她，她想說點兒什么，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在養雞場待了一段時間后，岳琴才知道臘梅在養雞場很出名——她來雞場后，別人就沒得過最高獎金；她養的雞不僅病死率低，分量還高。老板特別高興，讓大伙都向她學習。岳琴同時也了解到，臘梅這么拼命地掙錢，是給兒子攢買房錢呢。臘梅的兒子大學畢業后在省城找了份工作，想在省城買房子，但拿不出首付，臘梅說她幫他攢。在農村，靠打工掙錢不容易，想攢下錢更不容易。這點，岳琴深有體會。

這天下午，岳琴和有德正在喂雞，臘梅忽然來了。臘梅平時不來她這兒聊天，突然來，肯定有事。但是臘梅吞吞吐吐說不出來。岳琴說：“你有話就直說吧。”臘梅就說了。臘梅兒子的單位來電話讓臘梅和大柱去一趟，她管的雞想讓岳琴幫忙喂兩天，他們最晚后天就回來。臘梅說完滿懷期待地看著岳琴，生怕她不答應。臘梅雖然能干，但是人緣很差，整個養雞場也就跟岳琴還算不錯。岳琴說：“你放心去吧，雞的事交給我了。”

臘梅說他們最多三天就回來，結果整整去了七天，中間連個電話都沒打。這七天可把岳琴和有德累壞了，想著等臘梅回來得好好跟她說道說道。可是見到臘梅，看到她紅腫的眼泡和哀傷的神情，岳琴一肚子的話又咽了下去。原來，臘梅的兒子不是犯了什么錯，而是意外遭遇車禍，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岳琴不知道怎么安慰臘梅。她以為臘梅會離開養雞場回家休息，但是她沒有，而是繼續留在養雞場干活兒，只是她再次獲得最高獎勵時，沒有像以前那么高興。

這天中午，岳琴正在食堂吃飯，兒子打來電話，祝她母親節快樂。岳琴忍不住笑起來，隨后馬上意識到臘梅正坐在她對面，她立即掛了電話。但是已經晚了，臘梅突然號啕大哭起來，大柱怎么勸都勸不住，最后把她拉走了。走到食堂門口，臘梅又大聲笑了起來。后來，臘梅總是笑一會兒又哭，哭一會兒又笑，最后不得不離開了養雞場。

大柱帶著臘梅走的時候，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岳琴。岳琴時不時會想起臘梅，每次想起都忍不住嘆息一聲。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