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坡（節選）

蘇展

這是一本什么樣的書？

這是一部既講扶貧又講兒童成長的現實主義題材小說。它以兒童的視角書寫新時代脫貧攻堅這一宏大主題。作者把扶貧的主題融入真實生動的故事情節中，使主題通過具體鮮活的藝術形象表現出來；同時，作者又將這一主題巧妙地與當下兒童成長中的一些問題、陋習相結合，例如親子關系疏離的問題；既讓讀者了解扶貧工作，又反思自身成長，在展現小說主題的同時又能很好地實現小說的審美價值和情感價值。

妹哥家沒有玩具，唯一能玩的是秋千。所謂的秋千，其實就是在兩棵龍眼樹之間掛上的一張網狀的吊床。

那天中午，我正躺在吊床上晃蕩，突然聽見妹哥在大喊：“快，攔住它！”

妹哥要攔的，是他們家的一頭黑豬。那黑豬是個跳高高手，從豬圈里跳出來覓食了。它哼哧哼哧跑了一會兒，又停下來拉了一泡屎，好像在故意氣妹哥似的。

我覺得好玩極了，立馬坐起來，想要參加戰斗，誰知吊床一晃，將我翻倒過來，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妹哥和喵喵見我一臉窘相，全都大笑起來。

黑豬哼哼著朝我看了一眼，好像也在幸災樂禍。

“滾！”我撿起一塊石頭，發泄式地朝黑豬砸過去。

妹哥立馬跑過來把我扶起，說：“摔疼了嗎？吊床太輕，以后起身時用手撐著點。”

三個小伙伴合力將黑豬趕回豬圈，沒想到爸爸和鄧富貴的友誼卻翻船了。

大概是看不慣黑豬污染環境的表現，爸爸說：“老鄧，咱們村下一步不能再散養豬了。就是雞鴨，也得用網子圈起來。”

“什么？不準養豬？你確定自己是來扶貧的嗎？”

鄧富貴前一刻還甄書記長甄書記短的，一臉卑微和謙恭，這會兒突然暴怒起來，說話像吃了槍藥一樣。

“老鄧，你聽我說……”

爸爸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鄧富貴嗆了回去：“以前有人來扶貧，總是給我們貧困戶發米發油，你帶什么來了？不發物資不說，連我們最后一點財路都要斷掉，到底安的什么心呀！”

“老鄧，你是個聰明人，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散養成本那么高，根本賺不了幾個錢啊！而且散養農戶沒什么技術，一旦豬生病了，連老本都得賠進去。等咱們以后建了標準豬圈，想養多少都行。”爸爸耐著性子說。

“你就畫個大餅哄我們吧！——散養是賺不了多少錢，可雖然沒有多少，年底總有點盼頭呀！”

爸爸無奈地搖搖頭：“我說老鄧，你這思維不改的話，就只能永遠窮下去了。”

這話也許傷了鄧富貴的自尊，他的臉陡然漲得通紅，毫不客氣地說：“就是窮，才指望政府幫助！我跟你說，這件事就算我同意了，其他村民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所以才需要你這個村主任去做思想工作呀！咱們停止散養，是為了讓居住環境更美好呀！”爸爸極力解釋。

“環境好能當飯吃嗎？我們不像你們城里人那么講究，我們只知道‘兜里有糧，心中不慌的道理！”

“經濟肯定要發展，環境改善一樣要兼顧呀！”

“你端著國家的鐵飯碗，當然可以這么說。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鄧富貴越說越激動。

“好吧，我也不多說了！反正國家政策就是這樣的，必須得落實！”爸爸終于沒了耐心，丟下這句話就往外面走。

我替爸爸抱不平，忙追過去，說：“爸，他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不別管了，我們回深圳吧？”

爸爸站住了，看了我一眼，說：“沒事，我是來這里工作的，不能遇到一點困難就退卻。”

“鄧叔叔說的是真的嗎？你過來扶貧一分錢也沒帶給他們？”我提出心里的疑問。爸爸點點頭：“會有錢的，但都是專項資金，不能隨便給他們花！”

“為什么？”我不解。

“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什么魚呀魚的？”我聽得莫名其妙。

爸爸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我：“你說，給他們一條魚好，還是教會他們捕魚的方法好呢？”

“明白了，你是想教他們致富的方法。”我恍然大悟。

“是啊，給他們幾千塊能維持多久？花完了照樣窮！只有找到一條致富的路，財富才會源源不斷地來。”爸爸說。

“不讓養豬，跟致富有關嗎？”我又問。

爸爸笑了：“可以說有關，也可以說沒關。”

我又聽糊涂了，一臉茫然。

爸爸解釋說：“環境不能直接創造財富，所以說無關。但好的環境能愉悅心情，讓精神更加富足，有利于創造物質財富，所以說有關。而散養，對環境污染實在太大了！”

“可他們好像并不理解，不領你的情呢！”

“所以，我才要想辦法幫他們改變觀念啊！”

“能改變嗎？你看看鄧叔叔剛才的樣子。”

“世界上最難做的，一是把自己的思想裝到別人的腦子里，二是把別人的錢裝到自己的口袋里。現在這兩件難事都落到我頭上了。”爸爸苦笑著說。

“那你還要留下來？真是個受虐狂！”

爸爸摸摸我的頭，說：“兒子，生活中我們總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坎，但我們不能輕言退卻。堅持堅持再堅持，只要努力邁過去，就好辦了！這就好比爬山，過了最吃力最艱難的階段，就會柳暗花明，步履變得輕松，看到意想不到的風景……”

爸爸的話我似懂非懂，但從他那堅毅的臉龐上，我看到了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

晚上吃飯時，爸爸和鄧富貴還在冷戰，飯桌上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譎。

天真的喵喵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問：“爸爸，哥哥，你們今天怎么都不說話了啊？”

劉奶奶心情似乎也不好，夾了一筷子雞蛋丟到喵喵碗里，用方言吼了一句：“食飯就食飯！儂仔人說什么話！”

“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不知道這飯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嗎？”

鄧富貴也兇巴巴地說，嚇得喵喵癟了癟小嘴，想哭卻不敢哭。他這是借題發揮，說給爸爸聽的呢！我覺得尷尬，伸出去的筷子落下也不是，退回也不是。

爸爸嘆了口氣，放下筷子，從口袋里拿出一沓百元大鈔，遞給劉奶奶說：“這是兩千塊錢，我和兒子這個月的生活費，劉奶奶您收好！”

劉奶奶眼睛一亮，臉上開始呈現出解凍后的模樣。

“用不了這么多啊，甄書記您太客氣了！”劉奶奶嘴里雖這么說，手卻已經伸過來。

喵喵大約從來沒見過那么厚的錢，一下子又高興起來，手舞足蹈地說：“有錢錢了，有錢錢了！”

妹哥一筷子敲在她頭上，說：“吵什么吵，快吃飯，這錢又不是給你的！”

（選自《紫霞坡》，未來出版社2023年版，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