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雪婷
摘 要:意象作為中國美學的核心范疇,其內涵有著中國哲學的內在精神,因此一直以來的舞蹈創作也將意象視為作品貫穿始終的核心命題,這關乎著中國舞蹈的美學精神和文化品格。民族舞劇作為當下中國舞劇創作中最具民族色彩和文化內涵的類型,其中的意象部分更為重要,而舞蹈作為藝術表現的一種特殊形式,其意象生成方式自然與其他門類藝術有些許不同。本文以意象本身作為切入點,將近三屆“荷花獎”獲獎舞劇作品作為研究對象,把意象具體在民族舞劇中的生成當作研究問題,從意象的來源、民族舞劇意象生成的構建方式、民族舞劇意象的價值三個方面進行逐一分析,試圖把握民族舞劇創作中意象生成的特征和意義。
關鍵詞:象;意;意象;民族舞??;荷花獎
中圖分類號:J7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0905(2024)09-00-03
本文選取第十至十二屆“荷花獎”獲獎舞劇為研究對象,是為了更全面深入和具有時效性地把握當下民族舞劇創作的意象部分,且這三屆的獲獎作品沒有區分金、銀、銅獎的獎次,統稱獲得荷花獎“舞劇獎”?!昂苫í劇弊鳛閲鴥茸罹邔I水準的舞蹈評獎活動,其獲獎作品也是極具典型性和前瞻性的,對于分析意象這一范疇也能更具代表意義;作品分別是第十屆的《朱鹮》《倉央嘉措》《家》《杜甫》《哈姆雷特》;第十一屆的《醒·獅》《草原英雄小姐妹》《大禹》《花木蘭》《井岡·井岡》;第十二屆的《騎兵》《朱自清》《石榴花開》《紅旗》《努力餐》。
一、民族舞劇中意象的來源
關于意象,在中國美學中是貫穿始終的存在,更是中國美學的核心范疇。而意象在最初并不是直接獨立存在的,“象”要比“意”更早被提出。“象”第一次的問世來源于甲骨文中的象形字,是對“大象”這一物種的指代,后來也廣泛用于一些體型龐大、稀有的物種;而將“象”上升到哲學層面的則是老子《道德經》一文中“大象無形”的觀點,其中“大象”不局限在“形象”和“物象”之中,而是對其的一種超越象征,且最終通向“道”。“道”作為老子思想中的核心部分,正是這種不拘泥在外在形象之中的“象”,使得后來到莊子時期將“象”從哲學層面引入美學中,并真正到了“道”的境界?!斑@些論述都在說‘象具備的模擬功能,但同時‘象的功能并未止步于‘像,它的目的不是單純的外形模擬,而是追求‘意,追求事物的本質和內涵。”[1]由此“意”的概念被引出。不難發現,中國藝術整體側重點都在于“意”的體現,“象”是為“意”服務的。如此可以對舞蹈意象進行一個簡單的概括:以具象動態變化呈現抽象情感內涵的即為舞蹈意象,換句話說舞蹈意象即為情感的動態意象。
民族舞劇作為當代舞劇創作中最能彰顯民族精神和文化內涵的類型,因此創作之初想要展現什么樣的精神呈現什么樣的感情就已經有了預設;例如,舞劇《倉央嘉措》意圖展現一個追求自由、沖破世俗與枷鎖、不平凡的倉央嘉措的一生,揭示一位現世活佛背后的人性內心。因此為表現倉央嘉措人生的孤寂無奈,舞劇將前段的兒時歡愉與結尾倉央嘉措回宮的孤寂形成呼應和對比,將倉央詩中“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的意象在他一人悄然隱沒背影中得到了呈現。舞劇《家》作為文學作品改編的舞劇,其價值和立意更在于提高文化自覺自信的方面,激勵當代青年人積極傳承中華傳統優秀文化,培養奮發向上的社會價值觀。舞劇《醒·獅》為歌頌中華民族自強不息、不屈不撓的精神氣節,用嶺南風情體現家國精神,于是劇中表現的就不僅僅是嶺南醒獅文化,更是隱喻著國家,因此劇中有大多數的舞獅動作和獅頭作為道具的擺設??梢园l現,在民族舞劇的前期構思階段立意就已然有了框架,在用具象的人或事來表現,從而意象產生。
二、民族舞劇中意象的構建
由于意象這一表現對民族舞劇創作來說是核心所在,因此可以從其緣起的各方面大致將民族舞劇創作中的意象構建分為實體意象和虛幻意象兩個部分。實體意象指的是舞劇中必不可少的外在物象所產生的意象,即舞蹈本體的表現、人物形象的塑造、服裝的具象、道具的搭配、舞臺場景的布置等;虛幻意象指的是在情節、敘事發展過程中生成的對形象的深層次解讀或主題的升華性理解以及舞美方面的氛圍營造所產生的意象。
(一)實體意象中“象”與“形”的明確
實體意象是觀眾映入眼簾的第一視覺效果和感官印象,它直接影響了劇中主要人物的基本調性,可見,實體意象的第一步在于實體的具象貼合和可塑性,來為后面的意象生成做充分準備。對于有具體塑造形象的舞劇來說,要表現出意象先明確要有具象的貼合,以符合人物特征、符合環境背景、符合中心主旨。舞劇《朱鹮》中對朱鹮這類脆弱、敏感的鳥類形象特性塑造為后面升華深刻主題意象起到關鍵作用,劇中用提煉形態、分化群象的方式進行實體意象把握。朱鹮作為鳥類形象在舞蹈中的可舞性較強并且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在動態方面,編導觀察朱鹮生活中常見的動作,集中精力糅合朱鹮的特性,根據它的動作特點,捕捉其腿部動作和脖頸形態,從大量的動作中不斷篩選,最終提煉出了最能代表朱鹮的舞蹈,如眾鹮在水云間閑庭信步之“涉”舞、七鹮駐足溪流沼澤之“棲”舞、眾鹮在云開日出之“翔”舞,最后凝練出了朱鹮這一“東方之鳥”最具代表性的造型——“環臂羽冠”,這也成為“雕塑感”和靜態造型的重要符號。至此這一符號“環臂羽冠”成為實體意象生成的第一步;而且從造型上看不僅僅有朱鹮的特性,造型意味更有著中國美學端莊、內斂的思想內涵;其形象所要承擔的便不僅僅是對朱鹮本身特征的表現,還要有對其生命意義的探求追溯,而這種升華便需要實體意象的單一或群體組合排列來形成群象,從而達到重象和復象。
如劇中第一幕群鹮之舞便是由每一個個體組成群體錯落的織體構圖,由一個個“環臂羽冠”的挺拔身姿發展為從“一”字到“V”形的群鹮之舞線性構圖,整體群象組成和諧舒適,亦是暗示朱鹮生命的綿長延續。而到第二幕中生活環境遭到嚴重破壞的朱鹮們演繹“朱鹮之死”的舞段,群鹮不得不在污染的生態中穿引,由翩翩一翔到奄奄一息,身姿不再挺拔,步伐不再靈巧,群鹮之舞的整體構圖指向也傾斜向下,以動作的“瀕死”之美喚起人們心底的善念,是生命即將走向尾聲的“哭訴”。最后更是將朱鹮“環臂羽冠”的美麗姿態作為樣本陳列在博物院形成新的視覺焦點,冰冷的玻璃罩住的不僅是一個姿態,更是美好易逝一種無法跨越生死的距離感。
“實體意象”作為意象生成的第一步,其特征內涵的獨一性和深刻性被明確后,既能給形象做塑造更能為后續發展做鋪墊,無論是形象本身、服裝道具、隊形變化還是舞美布景,這些具象化的表現舞得越清晰明了,后面抽象性的情感內蘊舞得便會越生動越直擊人心。
(二)“虛幻意象”中“意”“神”的衍生
如果說“實體意象”是經由外在物象“形”產生的抽象,那么“虛幻意象”則是由內在情感“神”而產生的抽象;也可以對應為中國美學中所指的“形”“神”范疇問題。“在‘形與‘神的關系上,中國美學主張‘君形,即以‘神為君,以‘形為臣。”[2]因為“‘形作為舞蹈動作,對于舞臺意象的創造,只占三分,‘勁是內在節奏付諸外部形體動作的力度式樣,‘勁與‘形都有了,意象的營造也僅達六分;‘心意即‘情志,‘情志能使表演有內在的感染力,其意象逐漸豐滿,是謂‘心意八;‘無形者即‘神,舞路達到神形化一的境界,自然是十全十美的,故‘無形者十。所以,舞蹈如果缺乏‘神韻,只追求‘形美,則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打動人心的。”[2]舞蹈由于是“人”本體的藝術,就更需要持守“以神領形”“以形傳神”“形神兼備”的表演原則,需要遵循身未動時神先行,形不及處神已到的藝術規律。
在舞劇中,“神”“意”是在舞臺造境、情節發展、敘事策略和人物間關系結構的過程中生成的,如舞劇《杜甫》,在杜甫求仕之行中為凸顯杜甫渴求仕途卻又對仕途無奈的心境,劇中用官員和學子們唯唯諾諾的上場與杜甫等人的匍匐在地形成舞臺場景的對比,用環境塑造隱喻了杜甫當時內心對求仕的矛盾與艱辛;此時從舞臺上流露出來的并不是外在形象的如何,而是當時的環境氛圍和杜甫內在心境的變化。舞劇《騎兵》中尕臘與朝魯在戰場上廝殺到最后一刻(直至尕臘的犧牲),身后卻站起了無數的“尕臘”(戰馬),它雖身死但身后的群象構成了尕臘意志的意象,那個對朝魯并肩作戰的堅定以及雖身死意仍在的意象。劇中用人物關系間的對比或象的變化運用生成形象內在情感的“意”和“神”,也正是“虛幻意象”的產生從而在情感上打動觀眾,證實了舞蹈意象是用具象動態變化呈現抽象情感內涵的本質。舞劇《朱自清》中用舞美的設計意象出朱自清散文中的景象,不僅對形象“神”有提升,對敘事的“意”遞進也有影響,“舞劇舞美與所有演藝活動的舞美一樣對舞劇的敘事產生多方面的影響作用”[3]。首先,劇中舞臺布景是用一塊移動的墻面進行舞臺空間的切割,更有老年朱自清和青年朱自清之間的相互交接,暗示時空的變化,在面臨敘事的轉接處起到了很好的過渡作用,讓該道具(“移動的墻面”)不成為舞臺的累贅,而為舞劇敘事和情節的發展發揮效用。其次,燈光效果的運用。舞臺燈光的設計主要體現在明暗對比(形成交錯時空)和色彩變化(營造場景畫面)中。在與父親車站離別的雙人舞部分,舞臺后區一面白色的墻,通過右側幕后的藝術燈光照射,將父子的身影映在墻上,先是“朱自清”盤腿坐下向上伸手與父親緊握,此時墻上呈現的影像是孩童時期的朱自清與父親的樣子;隨后當“朱自清”慢慢站起來,父親卻緩緩彎下了腰,身影短短十幾秒的呈現,卻似乎說盡了父子的一生。舞劇的最后以朱自清的散文作品《綠》作為結尾,使用一片巨大的綠色綢布,讓朱自清在“綠”中肆意暢舞,燈光照射在綠綢上反射著閃爍的柔光,充滿了春天即將來臨的生機和對未來的無限希望,最終像他在文學道路上所追求的那樣:我是徹頭徹尾贊美夢的,因為我是素人,而且將永遠是素人。
“虛幻意象”因為要表現的是情感、景象等無言描述的狀態或氛圍,所以是需借助具象或實體來表現的,此時劇中的所有實體所產生的虛幻都要為“虛幻意象”服務,那么舞美作為舞臺表現的統籌,亦要根據人物形象的不同心境不同階段而設計出不同的場景或環境,創造出劇情所需的氛圍和觀感,才能進一步衍生出“虛幻意象”,形成舞劇主題想要表達的“意”與人物形象的“神”,為舞劇的表現效果增添光彩發揮效用。
三、民族舞劇中意象生成的價值內涵
民族舞劇的創作一直以來都是具備中國特色和民族色彩的,各類“出圈”的民族舞劇作品也都在一次次打破既成套路,展現不一樣的美、捕捉不一樣的呈現視角,體現構圖的敏銳、對色彩的把握等,其中意象的營造作為核心也有著精準的追求:堅持“傳承中國意象”,表現民族特色,創作獨具中國特色舞蹈的核心理念,民族舞劇中的意象做到了立足中國文脈發揚民族氣質的效果,為世界展現中國風貌。因為意象一直以來是中國美學的核心范疇,而傳統美學受到傳統儒家、道家的影響,藝術家對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精通掌握,為中國文化營造了一種崇尚人與自然和諧、超然物外的意象表現意境。在舞蹈中意象表現的方式有很多,如對動作元素的運用,對舞蹈風格的把握,對形象神韻的深入刻畫,編導通過對客觀物象的細微關切,用具象和抽象的方式來組成形象,從而形成意象。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這于民族舞劇而言意象的價值內涵主要體現在三個層面:一是圍繞人物形象本身衍生的意象;二是舞劇立意賦予的主題意象;三是舞臺空間營造的意象。
意象追求的不是“象”所直接呈現出來的意義,而是隱含在“象”背后更深層的東西,是具有言外之意和能夠豐富人們心理體驗的東西。而舞蹈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對“意”的表現,民族舞劇作為彰顯民族風貌的藝術形式,作為當代舞劇創作中最能彰顯民族精神和文化內涵的類型,在以舞蹈和舞臺表現為主體的基礎上,融入了更多“意”的層面的內涵,這些內涵更多地會在意象中得以體現,其中所蘊含的中國氣質自然會有著中國傳統美學的核心,而意象作為這一核心范疇,在民族舞劇中的體現上則更為顯著,這也是民族舞劇意象部分的價值所在。
四、結束語
“意象”作為中國美學的核心范疇,是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物我同一的哲學意識的體現,是以“意”為主導、以“象”為載體的藝術創造,是意與象、心與物、情與景的有機統一與自然融合。由此從第十至十二屆“荷花獎”獲獎舞劇的作品來看,民族舞劇的意象生成做到了“先意后象”“因象生意”“意象相生”,主要從文本立意、形象塑造、舞美營造三個方面生成意象。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表現一個時代的風氣;民族舞劇中的意象構建更因如此,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從這樣的高度認識文藝的地位和作用,認識自己所擔負的歷史使命和責任,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民族舞劇更要注重內在精神價值的取向和審美追求,努力創作更多無愧于時代的優秀作品,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鼓舞全國各族人民朝氣蓬勃邁向未來。
參考文獻:
[1]高雅.中國舞蹈意象理論與創作研究[D].上海戲劇學院,2021.
[2]袁禾.中國舞蹈美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3]許薇.舞劇敘事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