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莉莉

2021年2月8日,法國衛生部長奧利維耶·維朗在醫院接種新冠疫苗
從走上巔峰到跌落神壇,從全民點贊的“法蘭西第一美好肉體”,轉變為被業界和公眾瘋狂diss的“法蘭西第一肉毒桿菌”,法國前衛生部長奧利維耶·維朗一共只花了三年。2021年2月,還在法國政府擔任衛生部長的維朗,造訪了巴黎默倫社區的中心醫院。在那里,他接種了一劑阿斯利康新冠疫苗,成為了第一位公開接種新冠疫苗的法國政府公務人員。
褪下白襯衫,露出肌肉膀子的那一刻,快門聲咔嚓齊響,鎂光燈瘋狂閃爍。人們驚訝于一名出生于1980年,已經年過四十的政客,一名本該守著工位,擁有一個隆起小肚腩的中年男子,敢于在推廣疫苗接種的公開場合大秀肌肉。
本來以為官場從此亨通的維朗,此時便已是權力高峰。2024年初,法國政府重新改組,被馬克龍政府解雇2個月后,奧利維耶·維朗再次成為輿論焦點。這一次,他的身份從法國衛生部長,變成了醫美醫生。今年3月21日,《巴黎人報》刊登了一篇重磅報道,用詞讓不少法國人怒火中燒。
“如今已是美容醫生的維朗為自己辯護:我離那些乳房填充物還遠得很。”
這句話,讓維朗陷入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公關危機。在法國的互聯網世界里,曾經的抗疫英雄,就這樣成了網民抨擊和怒噴的情緒宣泄口。
維朗所說的乳房植入物,其實指的是隆胸、吸脂、整容等等這些醫美項目。他認為自己現在不做這類手術,但不保證將來不做。
法國民眾和醫學界專業人士都很想知道,學神經科起家的維朗,為什么要在被本屆政府解雇之后,要轉型做醫美呢?
維朗本科在西班牙讀的醫學,碩士在巴黎政治學院學的衛生管理,畢業以后,他一直在老家格勒諾布爾的醫院擔任神經科醫生。
2017年,他加入了馬克龍的競選團隊,并且在馬克龍當選總統后,進入了法國的國民議會。擔任議員期間,他一直在老家醫院做兼職醫生,每個月坐鎮2—3次,號相當難搶,很多時候需要提前幾個星期,才有可能被這個明星政客接診。
成為衛生部長后,他迅速憑借推廣疫苗接種的事件,成為了媒體的寵兒以及“法蘭西第一美好肉體”。隨后,他成為了時任總理博爾內政府的官方發言人。2023年底,他就預感到自己很可能會落選新一屆政府名單。于是,他開始提前布局自己下半生的職業規劃。
但為什么非要轉型去做醫美醫生呢?維朗解釋是:這些年,神經學在治療層面上的發展相當迅速,過去自己擁有的神經學經驗,不一定適用于如今的實際治療。而且自己過去做過法國的衛生部長,一些患者對這個標簽很在意,很可能讓醫患關系變得更復雜。
維朗認為,醫美是全球醫學發展的趨勢,而在法國,有15%的成年人正在使用美容醫學治療。
在法國,有15%的成年人正在使用美容醫學治療。

香榭麗舍抗衰中心的美容護理
不過,維朗這套邏輯,顯然不能讓媒體、公眾,尤其是讓醫學界滿意。
UFML醫生工會主席杰羅姆·馬蒂就認為,法國嚴重缺乏能給患者足夠健康咨詢和建議的神經科醫生,普通人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預約到一個神經科的號。“這件事就是維朗先生在擔任衛生部長時期帶來的所謂‘政績,而他現在甚至都沒有勇氣,留在這個他本來最熟悉的領域。”
法國急診醫生協會發言人普魯多姆直接用“可恥”來怒批維朗。末了,他還不忘加上幾個感嘆號,以抒發自己對于前衛生部長荒謬轉型之路的不理解。普魯多姆認為,維朗純粹在浪費時間,“他本來可以利用同樣的時間來提升他的專業,也就是醫學方面的技能,而不是去接受美容醫學的培訓,然后給人隆胸、豐唇或者打瘦臉針”。
在法國的互聯網世界里,普通網友更多是以玩梗的心態,陰陽怪氣地調侃維朗。有人挖苦他:“當他公開秀肌肉,打疫苗時,我就知道,他在下一盤大棋。”
維朗即將入職的是香榭麗舍抗衰中心,誘惑力真的比一般醫院更大嗎?這家抗衰中心,由法國整形之父馬修醫生在1946年創辦,是法國國內最頂尖的醫美整形外科醫院,被稱為“法國美容整形的陳列室”,業務涵蓋隆胸、豐唇、吸脂、植發、激光脫毛、甚至下體成形術等50多項服務,被譽為法國名流和名媛做整形和醫美的第一目的地。

香榭麗舍抗衰中心
而根據法國媒體的深度起底,這些年,香榭麗舍抗衰中心最主要盈利項目,就是注射類項目,比如通過肉毒桿菌和玻尿酸,來對鼻子進行微調或者消除皺紋。
據悉,該公司近20年來在法國國內聲名鵲起,客戶包括納比拉、杰西卡·蒂文寧等真人秀明星和法國各界社會名流,是電視真人秀明星調整五官和身體的“大本營”,也被各流量明星視為“重塑自我”的“最佳場所”。
法國《觀點周刊》這樣寫道:再見醫院,再見急診室,再見衛生部的危機會議……歡迎來到肉毒桿菌注射抗皺,和硅膠崇拜的美麗新世界。
《深游法國》一書曾這樣寫過法國人對于整形的態度:
“至于整形這件事,法國女人整形的年總次數雖然遠低美國,卻是居歐洲之冠,整形醫師是全國收入最高的業別之一。但我們總認為法國女人不太整形,一來是法國政府規定整形美容醫療機構不能打廣告,二來是法國女人秉持她們一貫低調神秘和優雅的作風,不會公開在網站上或朋友間哇啦哇啦討論自己做了什么,而且即使做了也要做得仿佛看不出來的自然。所有的不刻意與輕松,其實是用盡心思的刻意與努力。是的,做了也要做得仿佛看不出來的自然,這就是法國女人做任何事的中心思想。”
這也就不難理解,“自然調整”和“沒有痕跡”的醫美項目,近些年在法國為什么會大行其道。根據法國民調機構IFOP的統計,在法國目前的整容市場里,18—34歲的法國年輕人是主力軍,《費加羅報》2020年的民調顯示,超過40%的法國人對于整形持“可以試一試”的態度,并且一旦條件和技術成熟,愿意為自己的五官和身體“動刀”。
“當他公開秀肌肉,打疫苗時,我就知道,他在下一盤大棋。”
同樣是《費加羅報》的民調,2012年,只有不到10%的受訪者愿意嘗試整容。
觀念的改變,或許真的需要以代際為單位進行更迭。2020年,當“千禧一代”走上法國街頭,他們在意的,是selfie(自拍)時有沒有喜感,發Ins Reels時面部表情高不高端,或者是在群聊里發自己搞怪視頻時,五官和身材有沒有范兒。當互聯網網紅紛紛以豐唇、翹鼻和各類假體示人,并且在屏幕前收獲各類點贊流量時,年輕人自然也開始效仿起這些另類審美標準。
觀念的轉變,也讓醫美近年來在法國成了熱門市場。根據國際美容整形外科學會(ISAPS)2020年報告,法國是整容手術數量最多的15個國家之一。曾經對整形無比排斥的法國,眼下正成為整容手術的熱門目的地。2024年,法國美容醫學市場規模預計超過5億美元,預計到2029年將達到8.4億美元,在預測期內(2024—2029年)復合年增長率為10.66%。
所以我們現在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曾經的衛生部長維朗,會在離開政壇后,舍棄自己過去20多年的老本行神經科,削尖了腦袋想進入醫美江湖,從此天天和硅膠、熱瑪吉和肉毒桿菌打交道。
有網友順著《觀點周刊》的這段話,仿照維朗近期的那句“我離那些乳房填充物還遠得很”,寫了一句諷刺詩:
過去/我是一名衛生部長/我離衛生一線很近/離乳房填充物很遠/如今/我是一名醫美醫生/我離政務會議很遠/卻離肉毒桿菌很近。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