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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0日是國際空中交通管制員日。空中交通管制員是一個小眾的職業,但在航班安全運行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在我國,空中交通管制的工作大致分為機場管制、進近管制和區域管制。其中,進近管制員需要指導飛機下降,使其對準跑道,以及指導起飛的飛機安全進入航線。工作時,管制員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根據接收到的信息,在短短幾秒內快速做出決策,工作壓力很大。
我國空中交通管制員執照申請人應具備的條件之一是:“能正確讀、聽、說、寫漢語,口齒清楚,無影響雙向無線電通話的口吃和口音。”此外,這項工作對英語水平也有一定的要求,管制員需要通過ICAO4考試(國際民航組織規定的英語等級考試)。因為在工作中,管制員也時常需要與國外的機組進行交談,了解情況并發出指令。
管制員不只是在指引飛機,也是在指引無數人安全回家。下面是一位進近見習管制員對自己職業體驗的回顧。
2014年,我成為一名進近見習管制員。進近室位于機場跑道附近的塔狀建筑物內,面積接近100平方米,里面布置著密密麻麻的雷達監控屏,10多人坐在席位前。領導把我帶到進近席位,指著一個戴著耳機、略顯消瘦卻筆挺的身影說:“以后他就是你的師父了。”民航領域大多數崗位都是師徒制,“傳幫帶”是這里的特色。
我聽著波道里師父沉穩有力、清晰流暢的管制指令:“國航1255,上2400。神鹿5569,快速通過3900。東方9639,可以盲降進近,聯系塔臺,再見……”一系列操作,讓大片雷雨覆蓋空域內的航班有序完成了一波大流量進出,盡可能地避免了延誤與積壓。其間,師父按壓話筒的清脆聲和擺動進程單的碰撞聲,還有對空中機組的令行禁止,散發著運籌帷幄的氣度,完全滿足了我對一個成熟管制員的想象。
忙完后,師父見到我,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是如何理解管制的?”我愣了一下,隨后答了一些課本上的內容。師父沒有評價我的回答,而是講起自己對規章的理解以及管制工作的復雜與挑戰,最后總結說:“我們是對藍天充滿敬畏的引路人。”他說得鏗鏘有力,我也聽得熱血沸騰。
作為新人,我雖進了進近管制室,但要成為一名真正的進近管制員,還有5關要闖。先要輪崗,熟悉工作手冊和設備使用,跟著師父見習超過1000小時。達到見習時長后,參加第二年的“管制員執照理論考試”。理論考試通過后還要進行口試,然后是ICAO4考試。ICAO4每三年復試一次,不通過就只能暫時離崗,直到再次通過才可上崗。等上述條件都達標了,還要根據崗位、所處空管局特性,進行“放單考核”——上管制指揮崗進行指揮,由教員打分。
“進近”業務難,想通關更難,所以師父從我來的第一天起,就手把手地教我。他總是說:“設備、規章、協議、方法缺一不可,我以經驗教你,你要用心去體會琢磨。理論只是一個殼子,所有的技能還要腳踏實地地打磨。”我對師父十分感激,下定決心要好好學出個樣子。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有些棘手。近千頁的規章細則、手冊協議、空域航圖,各個管制扇區的流量特點和常用管制方式等,都需要記得滾瓜爛熟。與此同時,我還要拿出精力準備來年的“管制執照理論考試”、ICAO4。此外,還有每周一次的組內會議和每月一次的安全例會。每天忙得腳不沾地,也讓我逐漸明白這個行業不僅僅有保衛藍天的榮耀,還有無時無刻不在的壓力。一旦考核不達標,迎接我們的就是轉崗。繁復的科目也讓我逐漸焦慮,晚上經常失眠。
師父察覺到了我的問題。他問:“是不是感覺壓力很大?”我點了點頭。師父遞給我一杯水:“管制是一個需要終身修行的行業,不僅需要修業,還需要修心。作為一個空管人員,小小話筒里承載著成千上萬的生命,更需要你修煉出強大的內心。現在空域日漸復雜、航路越來越擁擠,兩年以內能‘放單就算很快了,不要著急,師父相信你可以做到。”我狠狠地握緊了拳頭,差點哭出來。
師父是整個科室業務能力最突出的骨干,我們私下里都叫他“進近雄鷹”。他能脫口說出各種機型的性能數據,對周邊管制單位的情況了如指掌,對航線數據如數家珍,將管制規章背得滾瓜爛熟,甚至自掏腰包學習了模擬駕駛。
他家的書房里全是與空管相關的書籍,書上是密密麻麻的批注筆跡,他還專門放置了模擬管制的沙盤。
師父不抽煙不喝酒,唯一的愛好就是模擬管制,總是一個人在沙盤前鉆研業務。這也造就了師父極其出色的業務能力,管制室里,只要師父在崗,幾乎所有的緊急情況都能被成功地處理。

空中交通管制的通用語言是英語,管制員有特殊的英語字母表
他跟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民航的規章都是血淚染出來的,一個小小的錯誤指令就有可能造成機毀人亡的事故。安全,永遠是空管的靈魂。”我牢牢記住他的教導,并付諸實踐。2016年,我通過執照考試并且開始獨立“放單”,正式成為進近五級管制員。
剛入職時,師父對我說:“在這個行業里,安全是第一位的,你哪怕掌握了再多的管制指揮技巧,一旦沒了安全,一切都將化為烏有。”當時的我不太理解管制技能如此出色的師父,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后來,我終于明白了師父的意思。
2018年的某一天,在航班大流量時刻,出于安全考慮,師父沒讓我指揮。航班在師父的指揮下有序進出。我一邊看著師父熟練地指揮,一邊在心里盤算著,如果是我,怎樣才能做到如此高效?
突然,雷達屏幕連續閃屏,隨后連同備份系統全部黑屏。我腦子“嗡”的一下,差點喊出聲來。師父愣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無線電指令一句接一句地從他嘴里發出:“所有單位停止發話,立即恢復程序管制。”“東方××××,報告過臺時間。”“南方××××,等待點等待。”……師父一邊發指令,一邊迅速翻看相關航空器進程單,我呆呆地看著師父的動作,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后背已經濕透。那一刻我知道,師父一定清楚地記得空中所有飛機的動態。
3分鐘后雷達才恢復正常。師父把人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機組紛紛在波道里給師父點贊。我擦了擦汗,輕拍胸膛安撫狂跳的心臟,滿臉劫后重生的慶幸。
(朵 朵摘自中信出版集團《在工作中,看到中國》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