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日朵雪峰之側(cè)》：情志并重的多維解讀

朱婕

現(xiàn)當代詩歌在對古典詩歌的反叛與繼承以及在西方現(xiàn)代詩歌的影響基礎上逐步發(fā)展，形成其特有的藝術(shù)特點：詩體解放，形式自由；表現(xiàn)空間拓展，內(nèi)涵開放；意象經(jīng)營重于修辭，注重表達效果整體性。同時，中國現(xiàn)代詩歌沿襲了古典詩歌的情志并重，詩歌既反映現(xiàn)實，有教化作用和社會作用；又感物吟志，情物交融，功利性與藝術(shù)性兩不偏廢。本文將從以下三個境界入手分析《峨日朵雪峰之側(cè)》所蘊含的豐富意蘊：一是抓意象，品意境；二是領(lǐng)悟詩人情感；三是體會情志并重。以詩歌意象和意境為出發(fā)點，通過不同角度的解讀來品味詩人情感，從而深入挖掘《峨日朵雪峰之側(cè)》的文本內(nèi)涵。

一、藝術(shù)張力：情之所至，詩無不至

劉勰曾說：“觀文者，披文以入情。”詩人創(chuàng)作，情動于中而行于言，氣之動物，物之感人。解讀文學作品，尤其是現(xiàn)代詩歌，應由器見道，要由“言”至“象”，再由“象”至“意”，即“以象蘊意”，從而以意逆志，反復出入，方有所得。

《峨日朵雪峰之側(cè)》涉及的意象繁多，組成了意象群：“雪峰”“太陽”“山?！薄笆[”“深淵”“鉚釘”“罅隙”“血滴”“雄鷹”“雪豹”“巖壁”“蜘蛛”等。“峨日朵雪峰”原型是峨堡鎮(zhèn)旁的一座無名山，“雪峰之側(cè)”便是此刻的“我”攀登的極限，高不可攀的巉巖躍然紙上；山邊“彷徨許久”的太陽“決然躍入”山海，絕壁與落日扼殺所有希望；“引力無窮”的山海如同難以逃離的魔咒，帶走最后一絲光線，伴隨著陣陣喧囂的沙礫墜落的哀嚎；“棕色深淵”有著沉重的顏色和深不可測的距離；在色彩和感官方面帶著強烈的暗示，仿佛“深淵”在蔑視不自量力的孤勇者。詩人將“雪峰”“太陽”“山?！钡葟V闊的意象賦予自身情感，將光明轉(zhuǎn)化為黑暗，塑造出帶有詩人自身極端強烈情感的絕境。

在此絕境中的“我”會怎么辦呢？是躊躇不決，還是選擇移根換葉，又或是劈波斬浪？如同“鉚釘”的指關(guān)節(jié)給了我們肯定的回答。詩歌自來是“無理而妙”，僅憑血肉之軀如何能揳入巨石的罅隙之中？所以“血滴，從撕裂的千層掌鞋底滲出”——即使是血滴流出，身體撕裂又何妨？這便是詩人情之所動，帶著這份孤勇的豪情與雄鷹為伍，與雪豹結(jié)伴，“雄鷹”與“雪豹”都是矯健剛強的形象。唐代詩人章孝標曾賦詩《鷹》：“穿云自怪身如電，煞兔誰知吻勝刀?！笨芍靶埴棥蓖庑紊砣珉?、吻勝刀、爪如鋒、眼似鈴，更有鷹擊長空之志；曹植《白馬篇》以“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來形容邊塞將士的勇猛，可見“豹”勇敢剽悍。這兩個意象是詩人在絕境中永不磨滅的信念。

然而事實總是與希望背道而馳，“我”沒有遇到強健的結(jié)伴者，僅有“一只小得可憐的蜘蛛”，它弱小得不值一提。但在這銹蝕的巖壁中生存的它，真的如此弱小嗎？在它那柔弱的身軀之中，又蘊含著怎樣的力量能讓它在這絕境中存活？“我”恍然醒悟：頭破血流的孤勇或許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何不享受這份大自然的豪情贈與呢？于“我”而言，更是領(lǐng)悟了人生的豁達。

至此，詩人憑借著意象的組建，搭建出寓意豐富的意境。層層堆砌的絕境之下，是詩人看到夕陽高峰的廣闊遼原，更是詩人永不屈服的堅韌，是反抗，是堅持，是靜默，是謙卑，是豁達。于詩人而言是情感噴薄而出，于讀者而言便是難以言喻的“快慰”。

二、現(xiàn)實功利性：以意逆志，載志而游，意之所到，志之所在

古人歷來倡導詩言志——勵志、抒懷、厚德、寄意而已，《峨日朵雪峰之側(cè)》也不例外。詩人王昌耀于1936年出生于湖南常德，幼年時期生活優(yōu)渥，他既向往遠方，又渴望自由。曾任《青海湖》雜志編輯?！抖肴斩溲┓逯畟?cè)》記錄了昌耀在青海高原期間的生活狀態(tài)。

詩中“我”在攀爬途中見到了雪峰之巔、落日余暉、喧囂海浪，這是在常人眼中的一幅壯麗美景，然而這“美景”卻危機四伏。“我”的“前額”和“眼”正是詩人理想信念的化身，他看到了雪峰之巔的壯麗遼闊，然而“我”的“指關(guān)節(jié)”和“流血的腳掌”表達了是困境與苦難，頑強的生命力和不屈的精神力讓“我的指關(guān)節(jié)鉚釘一般揳入巨石罅隙”，于是“我”勝利了。這是一場內(nèi)心的勝利和精神上的慰藉，詩人乘勝而起，與“雄鷹”和“雪豹”為伍，唱響生命的樂章。

這首詩表達的是人面對困境所應有的態(tài)度，要有勇于挑戰(zhàn)的精神。他在詩中塑造了不可逾越的“雪峰”，但他最終與弱小的“蜘蛛”為友，獲得生命的“快慰”。這是一種境界的升華是作者對自然，生命的深刻思考。

通過與同時代其他詩人，以及對王昌耀不同時期詩歌進行比較，也能從中探尋王昌耀的志向。與王昌耀同一時期的詩人賀敬之很具有代表性。1956年，賀敬之發(fā)表了《放聲歌唱》，唱響了“我”與黨、現(xiàn)實和未來的聯(lián)系，贊頌了祖國新貌、“我”的新生以及抒發(fā)暢想“明天”的豪情。同期1954年，王昌耀發(fā)表了他的第一篇詩作《歌聲》，描寫當時朝鮮人民軍女戰(zhàn)士在風雪中奔赴前線的情景：“她們的腳凍得紅腫，她們的衣服還是夏日的軍裝，風雪無情地撲打著她們的臉，啊，她們真是鋼鐵塑成。”排山倒海之勢與急行軍節(jié)奏相吻合，“穿過婦人的眼淚和孩子的哭聲前進”將通俗的詞語揳入書面語句，讓人眼前一亮。

對比1963年賀敬之發(fā)表的《西去列車的窗口》與1962年的《峨日朵雪峰之側(cè)》：

西去的列車是幾代人薪火相傳的革命與社會主義建設洪流的象征，“年輕人”那“閃亮的眼睛”與“火熱的胸口”表明年輕的一代決心繼承革命前輩的光榮革命傳統(tǒng)，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踏上了革命的行程。即使是“高聳的峰頭”和“井岡山拂曉攻擊的怒吼”又何妨？正是革命先輩的激昂豪情才開拓了新中國的繁榮昌盛?！抖肴斩溲┓逯畟?cè)》中也蘊含著同樣的壯志豪情，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青年為之砥礪前行。

三、緣情與言志結(jié)合，情志并重

劉勰在《情采》篇中說道：“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詠情性，以諷其上，此為情而造文也?！痹姼柙谑闱榕c言志方面要二者結(jié)合，既要重視詩歌社會作用，又要發(fā)憤抒情，表達詩人心緒，二者結(jié)合才是情志并重。

《峨日朵雪峰之側(cè)》中既有王昌耀在面臨險境時與“雪豹”“雄鷹”為伍的堅強無畏，從弱小的“蜘蛛”身上習得的樂觀曠達的感情；又有對挫折的樂觀和正視成功的狀態(tài)，伴著青海的高原與山海，他那頑強的生命力和不屈的精神力觸動讀者的心緒，激勵一代又一代人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