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企業基金會面臨的挑戰及其發展路徑

王忠平 鄒欣雨

近年來，隨著中國企業社會責任意識大幅提升，越來越多的企業成立了企業基金會。企業基金會是由企業捐資成立的，以公益事業為使命的非營利性獨立法人實體。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12月31日，中國企業基金會已達1700 家。在全國 9276 家基金會中，占比 18.3%。企業基金會在社會公益領域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已成為企業慈善領域中不可忽視的力量。與此同時，在社會結構變遷和公益事業多樣化發展趨勢下，企業基金會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和機遇。在此背景下，探索中國企業基金會的內驅力和發展路徑顯得尤為重要。

創設企業基金會的驅動力

如今，企業慈善已不再局限于捐款捐物、組織員工開展志愿服務等活動，一些企業開始結合自身的技術和資源優勢，為有需要的弱勢人群、慈善組織提供技術支持，甚至關注到慈善基礎設施建設與行業生態環境的改善，積極開展慈善服務、慈善捐贈等領域的公益創新。

相比其他類型的慈善組織，企業基金會作為營利性企業長期性和專業化地從事慈善活動的間接途徑，不僅能夠從發起企業獲取運作資金、辦公設備等有形資源，還可獲得豐富的管理、危機處理、成本控制等方面的無形資源，這都有助于企業基金會更為有效地實現公益使命（陳剛，2017）。研究顯示，企業設立基金會還可獲得稅收減免（Sansing and Yetman，2005）等直接經濟回報，聲譽（Fombrun and Gardberg，2000；Westhues and Einwiller，2006）、員工士氣（Parket and Eilbirt，1975）、員工認同（Pedrini and Minciullo，2011）、增加市場占有率（張川等，2012）等間接經濟收益，提升整體績效。此外，理論分析和實證檢驗發現，企業基金會慈善投入對企業財務績效具有正向影響（許睿謙等，2023）。

企業基金會面臨的挑戰

盡管企業基金會在企業開展公益慈善活動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與此同時，也存在諸多挑戰亟待破解。

挑戰一：使命漂移，公益失靈。企業基金會作為一種融合了商業制度邏輯與公益制度邏輯的混合型組織，在開展慈善活動的過程中容易受到商業制度邏輯影響而產生“使命漂移”問題（許睿謙等，2023）。出資企業為了滿足多方利益相關者如消費者、合作商、政府等的訴求，進而獲得相應的資源，會更頻繁地更換資助項目，導致項目持續性較差（陳剛，2017）。企業基金會在達成公益使命上大多缺乏系統性、長期性規劃（全國工商業聯合會，2015），不利于有效增進社會福祉和助推共同富裕（楊蕤，2022）。“使命漂移”問題可能導致社會公益成本增加，浪費社會資源，損害公益慈善捐贈的公平與效率。

挑戰二：資金來源單一。2012—2021 年，企業基金會的年度捐贈收入在年度總收入的占比始終保持在 88% 以上，其中有8年的占比不低于90%。2021 年企業基金會投資收益僅為 5.75%，其他收入如提供服務、政府補助等的占比更是微乎其微，都不到 1%。由此可見，企業基金會獲取資金的方式較為單一，高度依賴企業捐贈，這不僅會導致企業基金會缺乏獨立性，還會因企業利潤波動影響企業基金會的持續發展。資金來源單一也反映出企業基金會在籌措資金時忽視了與社會各界的合作與互動，限制了自身的發展空間和影響力。

挑戰三：項目資金規模較小，地域分布不平衡。2021年，1250家企業基金會披露了項目相關信息，據統計，企業基金會開展的項目資金規模主要集中在1萬到100萬元之間，占比達70%。同時，2021 年，在企業基金會開展的 6264 個區域性項目中，企業基金會在廣東省開展的項目數量最多，為631個，而這也與廣東省擁有最多的企業基金會數量呈正相關；在遼寧省開展的項目數量最少，僅有43個。資金規模小意味著企業基金會能夠支持的項目數量和規模有限，可能無法滿足更多的社會需求、覆蓋更廣泛的社會群體，從而影響到社會福利的提升和問題的解決。企業基金會和項目地域分布不均也可能帶來經濟增長和社會進步的不均衡。同時，在一些發展較好的地區資源過度集中，則可能會導致資源浪費和效率低下的問題。

挑戰四：信息披露不充分。根據中基透明指數FTI2022觀測，截至2022年12月31日，657家企業基金會中有13.5%未按法律法規要求履行信息披露義務；企業基金會信息披露方式單一，86.5%的企業基金會均通過發布年報的方式進行信息披露，僅38.6%的企業基金會建立了官方網站，擁有自建信息門戶網站的慈善組織尚不足一半。缺乏信息透明度，公眾無法有效監督企業基金會的資金使用情況，可能導致潛在的財務不端行為和腐敗現象的滋生。信息披露不及時、不完整，信息可獲得性較低，則可能引發公信力危機，損害企業基金會的發展基礎。

企業基金會的發展路徑

（一）微觀：個體層面

優化理事會和監事會建設，適度擴大理事會規模。企業基金會可通過吸納一定比例的發起主體之外的專業人士加入企業基金會管理團隊來健全組織治理，促進發起主體與企業基金會的良性互動，推動公益邏輯與企業治理邏輯的兼容，實現治理平衡。通過引入社會公眾代表等途徑降低監事會對發起企業的依附性，能有效防范企業基金會受到商業治理邏輯影響而導致“使命漂移”問題。

改善員工薪資福利，擴充專業人員隊伍。2021 年，企業基金會管理費用占比1.61%，這表明可供企業基金會自由支配的資金非常少，影響公益項目的創新以及人員工資水平和福利待遇的保障與提高。企業基金會應當根據崗位要求與工作量對員工薪酬結構和福利進行合理設置，在不超出規定的合理范圍內，適當增加基本薪資以提高人才吸引力和競爭力，并給予全職員工合理的長期激勵和短期激勵，從而吸引并留住專業化人才。

（二）中觀：組織層面

增強自身造血能力，提高資產管理能力，實現資產的保值增值。企業基金會資產的市場化運作與企業基金會的公益使命并不矛盾，資產的保值增值不僅可以為基金會履行公益使命提供經濟基礎，還可避免因資源依賴導致公益使命被侵蝕的弊端。企業基金會可以設立專業的資金管理團隊，合理配置資金，優化投資組合，確保資金的安全性和增值效益，提高資金的使用效率和社會影響力。

積極開展創新性社會公益項目，并與其他非營利性組織、政府機構等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共同推動社會進步。在數字化技術的支持下，企業慈善供給形態與公益慈善模式日益多元化，這些新興技術的應用為企業慈善注入了新的活力，拓展了公益參與的途徑，提升了公益項目的執行效率和社會影響力。企業基金會可以運用互聯網技術搭建慈善平臺，開發公益技術、產品和數據，充分利用自身獨特的資源和技術優勢與其他公益組織一起舉辦各類公益項目，形成集聚效應，降低項目成本，與其他組織建立合作伙伴關系，共同推動社會問題的解決和社會進步。

加強慈善信息化建設。對于企業基金會來說，加強慈善信息化建設不僅可以提升慈善活動的透明度，還可以有效塑造企業社會責任形象，增進企業與社會之間的良性互動。首先，企業基金會通過建立數字化平臺，可以實現捐款資金的全程可追溯和實時監控，包括捐贈金額、受益項目、資金使用情況等。這種透明化的資金管理機制有助于提高社會對企業基金會的信任度，提升其公信力。其次，慈善信息化建設也可以加強企業基金會與受益者之間的溝通和互動。通過數字化平臺，受益者可以及時了解到企業基金會的捐贈項目和資助政策，申請資助或反饋意見都更加便捷。同時，企業基金會也可以通過平臺收集受益者的反饋和建議，及時調整慈善項目，提升社會效益。

（三）宏觀：制度層面

積極推動慈善公益領域專業人才的培養。當前，慈善管理類人才的培養面臨著嚴峻挑戰。雖然《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鼓勵高等學校培養慈善專業人才，并支持慈善理論研究，但現實情況是，大多數高校僅將慈善學科置于公共管理、歷史學等基礎學科之下，未能充分認識慈善學科的交叉性特征，導致慈善行業應用型人才的嚴重短缺。專業教育的不足使慈善行業工作者在管理、項目運營、法規與政策等方面缺乏專業知識，與慈善行業市場需求存在差距。因此，慈善教育需要建立并完善指導實踐的課程體系，培養多類型的人才，提升人才與慈善行業需求的適配性。

降低企業基金會注冊登記門檻，暢通慈善組織的認定機制，壯大企業基金會規模。盡管《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明確提出支持民營企業積極投身公益事業，但近年來新增企業慈善組織數量呈逐年遞減的態勢，2021年新成立的企業基金會為32家，2022年新成立的企業基金會則只有22家。建議降低慈善組織的登記門檻，簡化企業基金會注冊流程，鼓勵其投身教育、健康、科技、環保等公益領域，為慈善事業發展做出更有益的貢獻。

另外，現行《基金會管理條例》規定，基金會設立只能以貨幣形式出資，這將限制各種社會資源投向慈善事業，制約企業設立企業基金會。因此，建議便利企業以非貨幣形式進行捐贈，特別針對知識產權、技術服務等無形資產進行認定，以推動慈善事業的發展。通過鼓勵多元化的捐贈方式，可以更好地發揮企業的專業優勢和創新能力，有助于拓展慈善捐贈的廣度和深度，推動慈善事業向更加多元化、創新化的方向發展。

暢通慈善組織撤銷機制，減少“僵尸基金會”。《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規定，“慈善組織終止，應當進行清算”，這意味著一旦撤銷慈善組織身份就將被視同非營利性獨立法人終止。這使很多企業基金會成為“僵尸基金會”，導致大量的資金、人力和其他資源被浪費在了無效的組織上，而無法真正投入到有意義的慈善活動中去，降低了社會慈善資源的有效利用率，影響了慈善組織的聲譽和信譽。建議法律賦予企業基金會選擇權，可以選擇申請撤銷慈善組織身份，但仍保留非營利性獨立法人組織形式，以減少“僵尸基金會”的存在，提高慈善資源利用率，維護慈善組織聲譽，促進慈善事業健康發展。

完善企業慈善激勵表彰機制，樹立企業慈善楷模。當前，激勵結構主要側重于物質激勵，如稅收優惠等手段，以促進企業參與慈善活動。然而，對于榮譽表彰、理念宣傳、主題教育等精神激勵手段的重視尚待提高。完善企業慈善表彰機制是推動企業更積極參與慈善事業的重要舉措。首先，建議建立多層次、多維度的企業慈善表彰體系，包括但不限于年度最佳慈善企業、最具社會責任企業、最佳慈善項目等獎項，以充分肯定企業在慈善領域的突出貢獻和優秀表現。其次，應當注重表彰企業的長期參與和可持續發展，不僅要關注其在捐贈金額上的貢獻，還要考量其慈善活動的影響力、創新性和可持續性。此外，建議加強對慈善表彰評選過程的透明度和公正性，確保評選結果公平客觀，并為廣大企業提供公平競爭的機會。最后，應當積極引導和鼓勵社會各界對獲獎企業進行廣泛宣傳和表彰，營造尊重、關愛和奉獻的社會氛圍，進一步激發企業參與慈善事業的積極性和創造力。

結語

中國企業基金會在過去幾十年里取得了長足的發展，不僅為社會公益事業做出了重要貢獻，也在企業社會責任領域發揮了積極作用。然而中國企業基金會的發展也面臨諸多挑戰，如公益失靈、收入來源單一、項目規模較小分布不均衡、信息透明度較低等。因此，中國企業基金會應持續探索創新發展路徑和模式，以更好地適應當前社會的需求和發展趨勢。在個體層面，適當提高從業人員薪酬，在治理團隊中通過引入專業人員達到治理平衡；在組織層面，增強自身造血能力，積極創新社會公益項目，加強慈善信息化建設；在制度層面，積極推動慈善教育人才的培養，暢通慈善組織的認定機制和撤銷機制，完善企業慈善激勵表彰機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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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林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編輯|鄧茗文 dengmingwen@sdg-chin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