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奶奶的紫蘇桃子姜

魯夢

那些年|做紫蘇桃子姜的李五奶奶

紫蘇、桃子和姜，看似毫不相干的三種食材，卻在李五奶奶的巧手下香氣四溢，成為夏天里一道獨(dú)一無二的美食。唇齒生香間，有童年的回憶，也有縷縷鄉(xiāng)愁，更有對李五奶奶深切的懷念。“我”的以后還有很多個夏天，可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紫蘇桃子姜了。

“給，吃吧！”

前幾天吃晚飯的時候，爸爸把李五奶奶做的還剩下小半瓶的紫蘇桃子姜從冰箱里拿出來，放到我面前。瓶子里紫紅色的湯水蕩了一圈，桃子露出幾塊，已被泡得軟爛，切得極薄的仔姜片浸得通紅，紫蘇葉子皺皺縮縮，泡在水里也不得舒展。

我舀了一大勺送進(jìn)嘴里，紫蘇藥味的香化成甜，舌尖剛感到一點(diǎn)姜辣，還沒來得及品味，就滑進(jìn)了喉嚨，只剩一絲絲的桃子肉留在唇齒之間，有一點(diǎn)回味。

“吃完也好，吃完就沒有了?！?/p>

“怎么呢？”

“……李五奶奶去了?！?/p>

我感覺喉嚨里有一點(diǎn)苦味返上來了，是紫蘇葉子的味道。

“怎么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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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吃李五奶奶做的紫蘇桃子姜。一到夏天，她就幾壇子幾壇子地做，不賣，專門留給附近的鄰舍吃。我們巷子里的小孩子一到夏天就往李五奶奶家跑。她一看到我們來了，就舀一大勺放到我們的碗或杯子里。吃完了還能再來一碗，只不過有一點(diǎn)要求——不準(zhǔn)剩，特別是姜。

小孩子才不聽呢，把沁甜的桃子和水吃完，碗一丟就跑，隨李五奶奶在后面扯著喉嚨喊：“我們湖南人夏天怎么能不吃姜咯！”不過，我從小就喜歡姜，所以承蒙李五奶奶的額外“照顧”，每次都辣得直嗦。

跟現(xiàn)在的“網(wǎng)紅”甜品不一樣，李五奶奶做的紫蘇桃子姜，唱主角的一直都是又嫩又辣的姜。她說，姜經(jīng)得泡，就算泡一個夏天，也不會發(fā)漲變軟；桃子就不行啦，無筋無骨軟嗒嗒的，泡幾天就只剩一張皮，吃起來沒味。

湖南人在夏天是要吃一點(diǎn)姜的。紫蘇在夏天長得最旺盛，葉子黑紫，像剛熄的火炭。這兩種東西都生陽氣、發(fā)汗，夏天吃可以祛濕，但直接吃太燥太辣，搭配點(diǎn)應(yīng)季水果——毛桃子，再放一大把冰糖，扎扎實(shí)實(shí)漚上個三五天，就“韻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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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面前瓶子里見底的紫蘇桃子姜，想起我離開家去北方讀書的日子。那幾年，除了過年一般難得回一趟家。那時候的北方城鎮(zhèn)，到處都找不到可以作為零食吃的姜，一到暑假我就饞李五奶奶的紫蘇桃子姜。最開始離家的那兩年，我爸給我寄過兩次紫蘇桃子姜，但一吃就知道，那是他怕麻煩李五奶奶，在菜市場買回食材自己拌的“山寨版”。

有年暑假，我收到了一個泡沫箱子，打開一看，是一個浸壇子。揭開壇子蓋的那一刻，香氣如水般四溢。終于對版啦——我一聞就知道，這壇是李五奶奶做的。

壇子里，黏稠的湯水打著旋兒，姜片剛浸成水紅色，還看得到一絲絲的姜絲，紫蘇葉子黑皺，散發(fā)出的熟悉味道是蓋不住的，這味道一下就把我?guī)Щ亓四菞l老巷子。我好像又變成了在巷子里滾得渾身邋邋遢遢的小孩，端起個碗，從巷子那頭的李五奶奶家出來，一邊走一邊辣的直嗦地吃著姜。

那次，我把千里而來的“珍饈”分給了幾個室友，她們當(dāng)然是吃不慣的。桃子吃完了，碗里剩下的都是紫蘇和姜。我舍不得丟，就拈起來送進(jìn)嘴里，那是深深扎根在記憶里的味道，讓我想起了李五奶奶跳起腳對我們喊的：

“我們湖南人的夏天怎么能不吃姜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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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的我坐在飯桌前，把姜夾起來又放下。不是不想吃，是怕這口紫蘇桃子姜跟人一樣，說沒，就沒了。

過了兩天，最后那點(diǎn)兒紫蘇桃子姜再怎么細(xì)細(xì)地吃也被吃完了。那天一大早，我爸穿得正兒八經(jīng)的，去參加李五奶奶的追悼會。

我不曉得多少吃過李五奶奶做的紫蘇桃子姜的人會去參加她的追悼會。我說：“我也要去?！蔽野职终f ：“李五奶奶吩咐過了，小孩子不準(zhǔn)去。”

聽到了嗎——小孩子不準(zhǔn)去呢！我是吃了您二十多年紫蘇桃子姜的小孩子，李五奶奶?。∥疫€沒來得及跟您說一句謝謝呀！

“我們湖南人的夏天怎么能不吃姜咯！”

您說得沒錯，但是，以后的夏天我都沒有這么好的紫蘇桃子姜吃了啊，李五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