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玲的婚事

朱德宏

曉玲要出嫁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在石頭村傳得家喻戶曉，成為大家議論和關注的熱門話題。特別是那些近期有嫁閨女或娶媳婦的人家，都把耳朵豎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圓圓的，時刻注視著曉玲家的一舉一動。

有人要問了，一個山村姑娘有那么大吸引力嗎？這主要是曉玲有一個光榮而特殊的家庭：父親是早年全鎮人民公認的好鎮長，在一次抗險救災中不幸犧牲；曉玲自己也是光環多多，不僅是本村第一個大學畢業生，又是現任的村黨支部書記和村主任，依靠黨的扶貧富民政策，帶領大家經過幾年的奮斗，摘掉了石頭村的貧窮帽子，過上了富裕的生活；最主要是她媽媽菊花嫂不但是村里的婦女主任，還擔任了本村第一位“移風易俗”志愿者宣傳大使，成為村民口中飽受爭議的第一人。

菊花嫂之所以受到大家的爭議，是和石頭村的婚喪嫁娶有著直接關聯。你想啊，石頭村之所以叫石頭村，就是因為這個山村原本是個鳥不拉屎的窮山溝，每逢哪家發生了婚喪嫁娶這樣的大事，都是十分頭疼的。因此，利用女兒出嫁時收取高額彩禮就成為順理成章的習俗了。如今，昔日的荒山野嶺變成了綠水青山，村民們口袋再不空蕩蕩的了，但嫁女索要高額彩禮的習俗反而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水漲船高，從當初的5萬元、10萬元猛漲到15萬元甚至20萬元。菊花嫂自前年擔任宣傳大使以來，就向村民們積極宣傳節儉辦婚禮、少收禮金彩禮的新風尚新理念，村民們一時難以接受，有些表面上聽從了勸告但心里不舒服。現在，輪到自己女兒出嫁了，該怎么做，都有全村男女老少上千雙眼睛盯著呢。

果然，素有石頭村首席小廣播稱號的牛二在大家吃午飯的時候發布了一號情況通報：曉玲的對象是大學同學，是本市人，回家第二年就考上國家公務員，目前正在某鄉鎮副鎮長崗位履職，父母是經商的。兩人畢業時就約定好了，先干幾年事業，其間不公開戀情，所以大家一直不知道曉玲已有對象。

大伙兒頷首感嘆：曉玲這姑娘隱藏夠深的，原來早就談好了對象，男方條件還那么好，禮金和彩禮肯定少不了。

下午三點鐘，牛二發布了二號情況通報：菊花嫂已邀請本族有名望的幾位老人、前黨支部書記、前村主任等到家里做客，實質是商量曉玲的婚姻大事。

大家午覺醒來，清清頭腦，心中嘆服：女兒到底是大學畢業的文化人，處理事情就是周全慎重，這么大的事情，又是孤兒寡母的，是要找老輩人合計合計。

下午四點鐘，牛二激動地扯著嗓子從村頭喊到村尾，隆重宣布菊花嫂作出的三項重大決定：不收受男方家的禮金和彩禮，不接受鄉里鄉親及親朋好友的禮物或隨禮，結婚酒席不超過5桌（這一點由菊花嫂直接與親家商談）。

這一下，猶如熱油里倒進了一盆涼水——炸鍋了。激動的村民紛紛走出家門，向菊花嫂家旁邊的曬谷場上聚集，就菊花嫂的三項決定闡述著各自的看法。贊同的說，菊花嫂的決定好，符合黨的厲行節約精神，又減輕了村民的負擔，何樂而不為呢？反對的爭辯道，婚姻大事，人生就一次，特別是現在條件好了，該花的還得花，搞得熱鬧點，干嘛那么省啊？議論從三三兩兩的人群，到曬谷場上觀點明顯對立的兩大派混戰，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看法，誰也說服不了誰。

“各位老少爺們！”一個響亮的聲音從擴音器里傳來。人們立刻停止了爭論，抬頭望去，只見菊花嫂站在一個不高的草堆上，手握擴音器，笑瞇瞇地望著眾人。背后站著前支部書記、前村主任和有名望的幾名老人。

“想不到我的家事，驚動了這么多鄉里鄉親，而且都是各家的當家人，實在對不起。”菊花嫂望著面前近百十號人都安靜下來，便先低頭彎腰向大家鞠了個躬，然后繼續說道：“既然大部分都是主事的當家人，我今天就先講講我們石頭村的來歷，也就是把我為什么要這樣做的理由告訴大家，然后再請大家評說。好不好？”見大家沒有作聲，菊花嫂便慢慢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緩慢說起塵封了近一個世紀的往事。

“那是1938年6月，當時的蔣介石命令炸開黃河大堤以淹日軍。可是日軍沒有淹死幾個，卻導致幾百萬中原人民流離失所，只好背井離鄉外出逃荒。當時曉玲爺爺的爺爺領著幾百號人來到這里。在前有大山阻擋、后無退路的情況下，只好在這荒山野嶺落下腳來。20世紀50年代要報村名，有人根據開門就見山的現狀就取名為石頭村。石頭不值錢，整個村子都窮，窮到什么程度？一句順口溜就是最真實的寫照：‘一條褲子全家穿，十有九戶關大門；妹妹為哥換媳婦，有女不嫁石頭村。想當年，我和曉玲的奶奶都是他們家用妹妹換來的。現在，我們石頭村的生活好了，兒子娶媳婦不再用妹妹去換了，但是我們富裕遠沒有達到可以隨心所欲想怎么消費就怎么消費的程度。”

說到這里，菊花嫂俯身問前面的一個姑娘：“巧珍，你哥哥前年結婚是不是因為彩禮向左鄰右舍借了10萬元，到現在還沒有還完吧？”

巧珍搖搖頭：“差得遠呢，一年也就還個一兩萬。”

菊花嫂又向另一側的年紀大的老人問道：“李大叔，去年為了給你孫子娶媳婦，你把原來準備蓋新房的錢全部作為禮金和彩禮送出去了吧？那你新房什么時候蓋啊？”

老人嘿嘿一笑，無可奈何地說：“還蓋什么新房，沒有十年八年的想都不要想了。”

菊花嫂將目光一抬，看見了人堆里一個中年婦女：“秀珍姐，你女兒是前年出嫁的吧？她現在生活可好？”

秀珍見大家都在看她，不由得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了：“好什么？現在女兒女婿都出去打工了，忙得連小孩都不敢要。當初的彩禮全給了他們還不夠還債。唉，早知道這樣就不要什么彩禮了……”

菊花嫂直起身來，大聲說道：“大家都聽到了吧？這就是高額禮金和彩禮帶來的結果。所以，我在這里再一次向大家呼吁，要移風易俗，節儉辦事，嫁女不要高額禮金和彩禮，增加男方家的負擔；娶媳婦的也不要大操大辦，要減輕孩子們的婚后負擔。”

菊花嫂的話音剛落，旁邊的曉玲又站上了草堆，神采奕奕地說道：“各位前輩，各位兄弟姐妹們，索要高額禮金和彩禮的后果剛才由李大爺、秀珍大嬸和巧珍妹都說了，不要或者少要禮金、彩禮的倡議也由我媽說了，我就不再重復。一句話，乘著黨中央振興鄉村的戰略快車，讓我們鄉村早日實現真正興旺富裕，我們不僅要在物質條件上有所提高，還要在精神層面跟上時代步伐。我草擬了一份‘移風易俗，新婚新辦承諾書，要求共產黨員、共青團員們積極參加承諾簽名。”

掌聲中，曉玲展示的“承諾書”在大家手中傳遞著、閱讀著，簽名者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