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是一只傳世的口袋

南方下雪，白茫茫這個詞是多少盞燈

他們等候雪，就是等候天空蛻皮

等春天鉆出來

等干凈、輕盈的事物出現

之前，沒有誰敢去刪除或提議

所以，第一朵雪花落在大地

在人們的內心砸出巨坑

像失望和絕望，合力挖好深深的盼望

他們替雪，發出花開的聲音

他們贊美天空，僅這樣簡單地輕呼

天哪，天哪

這就足夠恢宏，足夠盛大

他們也朝雪的內心，投擲形容詞

轉眼就碎了，形容詞沒有團聚的力量

他們在雪地里打滾，妄想脫胎換骨

春天你學不會，誰可以像春天那樣

對另外三個季節的風云變幻，長久忍耐

春風是一只傳世的口袋

你看，春風無限大

精算人間，并容納所有宏大、卑微

從前，我把手伸進這只口袋

掏出燕子、瀑布、桃枝

而今，我把心探進春風

掏出新年、時代、命運，另有一個

用舊了的我，他試圖從一只

傳世的口袋里，掏出那年被陽光

注視了整整一下午的少年

他走過一片桉樹林，喜鵲叫喳喳

就像從他嘴里，紛紛飛下的餅干屑

草樹知春不久歸

一棵樹上，慢慢、慢慢爬出來的嫩葉

真的是春風。一小陣，又一小陣

羞澀、溫暖、干凈，出現在枝頭各處

生命的某幾個脆弱階段

花朵遠看是笑聲，近聽是新年的太陽

真好，太陽壓枝低

我喜歡幸福的事情不止一個

矮矮的，伸手就能摸一下它的臉

我們曾經像花朵一樣哈哈大笑

就算現在，也要淺淺微笑

這一道道迷人的射線

蜜蜂和蝴蝶是多好的詞語

薄弱的高度，在翅膀上畫地為牢，或者

沾滿自己的塵埃

你不用挖空心思，它們自己飛過來

從太陽里采蜜，從你心里采蜜

你的心是花朵還是太陽

蜜蜂暈頭轉向，蝴蝶干脆久久棲息

孩子在傍晚放風箏，升起了月亮

新年里，總要送走暮色，總要點亮祝福

一根線牽動星光燦爛

孩子，你的腳步，真的是春雷滾動

像母親的眼眶、父親的心頭

那一顆顆春雨，眼看就要淅淅瀝瀝地

落到千言萬語的莊稼地里

五谷深處，尖銳的筆畫

我從五谷里，挑出一個相同的筆畫

既是傷痕又是尖銳物：撇

稻、黍、稷、麥、菽，你們是原罪

我存在于其間

一粒粒削去汗水、血液、淚珠

也試圖割掉野草——田疇的劣跡

落日啊，請擦去余痕。仿佛五谷

從來都很安全，也仿佛，名叫吳撇的

人，畢生都在守衛糧食

如果夏忙秋收時，你被五谷蜇到

那是我代表泥土，提示你

這人間，每株作物，皆為傷痕

鳥 鳴 澗

一大早，看見鳥在樹上用聲音

彼此潑水，拍翅、歌唱、大叫

我的眼睛濕透了

單純的事物從不決堤

水落時節，心就慢慢露出一個島

每只鳥，從各自的聲音里舀水

潑進各自的寂靜

就像我們，把說給別人的意義

倒灌回自己膚淺的靈魂

快 使 用 雪

快使用雪，使冬天發生偏移

雪是其中一把鑰匙，向右轉動

冬天是春天的鎖芯

我是剛蘇醒的房間嗎

快進來，河水和柳樹要從窗口出發

鳥鳴降落傘已派上用場

我一粒粒下來，比梯子好多了

我懷疑，我沿著自己的雨水下降

不如順著甘蔗，被堵在一片箭葉上

宛如湖水和云影

豆稈上的淚水是要成為豆子的

我以為天上星辰，也是豆子和淚水

在一把鎖里，我遇見雪花

每朵雪花，都有一只狐貍

她們跑啊跑，沒有誰追得上

我一個雪球擲去，狐貍尾巴露出來

責任編輯李錦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