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一整年,楊冪沒有作品與觀眾見面。她不是停了下來,而是在工作中過著規律而安穩的日子。外人看到的是一種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實際上,楊冪正經歷天翻地覆的變化。
2023年年初,楊冪發微博,像是許愿,2023年請對我好一點吧;年底,她接受采訪,笑道,2023年對我確實好了一些。是一種什么樣的“好”呢?是我們想象的“好”嗎—終于可以演自己想演的角色,沉浸在創作的樂趣中,感受駐扎片場的日常;終于可以直面自己的焦慮和疑問,不再“戒掉情緒”……
是。也不完全是。
“這一年我遇到很多挫折,心智因此成長得非常快。”標準楊冪堅強式回答,再熟悉不過,她語氣平淡,表情平靜,無法解讀成反諷,“任何挫折對我而言都是很好的體驗,都令我受益匪淺。”她又解釋:“今時今日,我仍然會遇到這些事,并且,這些事依舊會打擊到我—這讓我反思。”
擱在幾年前,楊冪不可能承認有什么事可以打擊到她。宣布戒掉情緒后的她仿佛刀槍不入,但此刻她的變化清晰可見,從內里一點一點透露,周身盔甲雖尚未完全褪去,但她在努力撕開一些口子。掃除表層的堅硬,人的血肉會變得豐富。
她說,刀槍不入反倒令她消極。
“所謂活在當下,是一種‘明天與我無關’的擺爛感,你認為這些事傷害不到我,其實只是將它們擱置,一時活得開心,問題根本沒解決,它們仍然存在;或許有人可以選擇一生都不去解決,但對我而言,這不行。以前的方式消極且危險,如果繼續依靠慣性,我將無法前行。”
因此,楊冪愿稱這為“不擺爛的一年”。
正值開播,楊冪也看了《哈爾濱一九四四》。
第一集有場戲是楊冪扮演的關雪手臂中彈,她自己給傷口消毒、清理、包扎。這是前期宣傳時放出的一段片花,也是楊冪進組后拍的第一場戲。在拍攝花絮中,導演張黎說戲,是掰開了、揉碎了地細講:“疼痛的時候,人是縮著的,先得熬過那個疼勁兒,一點一點、一秒一秒地過去……(然后痛)緩了。”導演指示楊冪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楊冪望了一眼鏡子,提出得把頭發弄亂一點,這更符合當下的場景。
真正難的不是演“痛”。關于痛的層次和分解細節,楊冪用經驗可以信手演來各種模式:“(痛)會大喘氣、會咳嗽、會像小野獸一樣跳起來等等—但哈爾濱里面的關雪不一樣,她一定不會流淚。”前半句話說的是角色共通的外在表現形式,后半句涉及了人物內在的性格,后者是楊冪現在常會思考的部分—就像張黎說的那句“要表現一種自己作踐自己的感覺”才是戲的關鍵。
接下《哈爾濱一九四四》,演員的本能讓楊冪決定要成為關雪,一個徹底的反派。劇本開頭便是戲中戲,“她在裝好人,有趣”,楊冪被關雪吸引,“這人身上有很多問題,敏感、多疑,動不動就罵人打人,抽煙喝酒樣樣都來,情緒轉變難以捉摸,前一秒非常冷靜,下一秒猛地爆發;她缺乏耐心—三句話就是極限”。
楊冪滔滔不絕列舉著,仿佛關雪依舊沒離開她。
表演變得好玩起來。
“演員有時會被束縛住手腳,不能有太多動作,比如以前有的戲會要求演員坐定把臺詞講完。黎叔拍戲,希望演員動起來,有行動—這確實有難度,需要更多走位,一邊做動作,一邊說臺詞,每次重新布置機位需要花費更多時間。”楊冪需要提前做的功課就是砸好臺詞,分析劇情、人物,等到前往片場時自然地融入動作,將表演解放出來。
“你不覺得這更接近生活嗎?”楊冪反問,“生活中,我們誰這么坐定、身體板正著說話?”
這次的表演算不算挑戰?楊冪沒否認,而是接下話:“我喜歡所有挑戰。”
打破“表演的慣性”是艱難的,也是需要時間的。楊冪從不懼怕艱難,對于需要解決的問題她給出自己的思考和回應,正如她相信的那句“極度坦誠就是無堅不摧”,身上生出了關雪療傷的狠勁:“打破慣性永遠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為一開始,你覺察不到那是慣性,只覺得順理成章。直到有一天,你想做些不同的事情,才決定改變。不能再給自己找借口了。



“接一些沒演過的角色,我早就想這么做,只是一直沒機會,現在終于可以完成這件事了。”5月上映的《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事》中的幺雞也是楊冪沒演過的角色,導演丁晟將劇本發給楊冪,兩三天后他收到楊冪的回復“想演”。丁晟承認兩人沒合作過電影,“不是熟人”,但他看出楊冪對表演是有野心的,她不滿足于近年來自己的角色。《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事》完成后,丁晟不吝稱贊楊冪是“最完美的幺雞”;楊冪得到她要的,“整部戲順拍,我們幾個人花費一周時間每天一起走戲、對詞,就像演話劇一樣,人物敢于行動,也敢于思考如何理解行動。演員只有在一個領域內充滿自信,才敢去嘗試。”
一年前,楊冪寫下微博:能打動一個演員的,應該是好的劇本,好的角色,好的搭檔,好的團隊。演員的首要任務是角色塑造,每個角色都有各自的席位,每個角色都有存在的意義。文字下方是兩張《哈爾濱一九四四》的海報。
拍攝《哈爾濱一九四四》那段時間,就算沒有自己的場次,楊冪也幾乎不會離開片場。她觀察其他演員的表演,觀察其他部門的狀態,“我喜歡和黎叔聊天,話題并不一定和戲有關,他的知識儲備充足,對歷史熟悉、對人性了解。”更重要的是,楊冪享受“如上班一樣的沉浸式工作”。她感到穩定。之前在橫店拍攝《狐妖小紅娘· 月紅篇》,她說自己仿佛回到北電宿舍—規律通勤,簡簡單單;最近,她又進山里拍戲,“點開外賣軟件,上面寫著,暫無商家,敬請期待。我現在七點起來化妝,晚上九十點睡覺—十點以后,有時候可能都找不到我人。”
十多年前,楊冪曾不停歇地穿梭于不同劇組間,甚至四個月拍了五部戲,拍到她恍惚如“人格分裂”。那時的楊冪充滿危機感,機會來了必須死死抓住,生怕一個遲疑就失去所有:“以前是對工作的渴望,現在的危機感是對自己了解不夠深入,發覺自己知識儲備量的不足……”
演了三十多年,楊冪開始重新逼視自己、質疑自己、打破自己,這是好事,也需要勇氣,“我只能保證自己越做越好。例如演關雪,拍到后期,再看前期的戲,我認為再來一次會更好;殺青半年多,再看劇,我認為現在的我可以做得更好。因為我對這個角色有了更多理解,也就有了更多可能性。”
幾天前,楊冪給張黎發了微信消息,將這種感觸告訴導演。
張黎回復她,沒事,把自己養好一些,保住童心,再來!
在娛樂圈身經百戰,楊冪自然可以熟練應用各種招式化解提問,規避隱含的風險。比如,她常常表示自己記憶力不夠好,過去的很多事都記不得了。實際上,她記臺詞的能力在圈內有口皆碑。因合作《小時代》和楊冪成為好友的謝依霖在接受采訪時透露兩人許久未見,楊冪將自己近兩年發生的事兒,“像彈珠一樣,噼里啪啦吐露出來”。
一切并未真的忘記,只是被楊冪巧妙地封存起來。
楊冪自嘲估計這算是種PTSD,現在她的座右銘為謹言慎行,這是她在不斷打擊中得到的經驗,“你只可以講自己,不可以講有關第三個人的事情。在這個行業中,不管別人對你做什么,你都不能這么說出來。首先你要尊重別人,其次賣慘也沒意思。人不能口無遮攔。”
漸漸地,在這一兩年內,楊冪養成一個習慣,自己與自己進行深度對談。交談的規則只有一個:必須講真話。
“你對一件事情為什么會有這種預期?做這件事情時你究竟想得到的是什么?”她將問題接二連三拋向自己,毫不留情,“如果當著另一個人的面,你會不自覺地說謊,那就不算深度對談。我告訴自己,現在沒別人,只有你自己,坦誠相待吧。”楊冪隨時都可以開啟這一模式:“趕路,或是坐飛機,我提出某個話題或某件事,開始與自己‘撕’,撕開的那個撕—你會發現,最初的回答冠冕堂皇,直到無法繼續編下去,無法再騙自己,只能講實話。人性中總有丑陋的一面,你必須坦白,必須了解真實想法。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你就要毫不猶豫地改掉它。”
曾被自己的回答嚇到嗎?
“也會有嚇一跳的感覺,但那只不過是你一直不敢面對的部分。”楊冪以極強硬的態度對待自己,“別給自己找理由。我們總在用各種方式達成自洽,星座、MBTI……實際上是自己騙自己。問題就是問題,一切都發生在你身上,怪不得天氣或水逆。”
不如將一切視作某種經歷、某種探索、某種發現,那么此刻的楊冪只覺得自己就該多去經歷些,之前的人生還不夠豐富,草船上借到的箭還不夠多。她拿回主動權,去選、去試、去改變、去打碎,堅固的東西也可以煙消云散,重組后或許更接近她內心想要的。用楊冪的話來說,會更赤裸、更堅決:“不扒層皮,你啊永遠不會知道什么是痛,永遠也長不大。”
好在,她沒怕過,也沒躲過。
突然,楊冪想到什么—“沒有一頓打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再挨一頓”,她將《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事》最后那句臺詞順手給改了,接下去,她要開啟一整天馬不停蹄的電影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