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若璇
五四運動前后的東西文化論戰,明線是論“東西”文化,但暗藏一條論“到底什么是真正歷史觀”的暗線。這條暗線在局勢混亂之時,甚至決定著明線主題的變化。本文嘗試從五四運動之前進化論歷史觀的傳入開始,探究在面對東西方文化激烈碰撞的時代,中國知識分子持有怎樣不同的歷史觀,如何在時代中作出自己的選擇,兼論正確的、科學的歷史觀對我們把握歷史發展規律、迎合歷史發展大勢的重要作用。
歷史觀是指人們對人類社會歷史問題總的看法和根本觀點。雖然在具體提法上還有待商榷,但中國近現代社會的時代主題是救亡圖強已經基本成為學界共識。甲午戰爭的失敗使得中國知識分子向外尋找救國良方,對西學進步性的肯定是五四東西文化論戰的重要背景。在希望學習西方文化改良本國境況的強烈愿望下,進化論的“物競天擇”概念很有解釋力。為了能被“天擇”,唯有努力追趕西方。儒家傳統文化是古代中國的核心意識形態,從進化與退化的邏輯上細看,儒家有一種鮮明的崇古復古觀念。近代后進化論歷史觀傳入中國后,中國知識分子先是嘗試用“天理”歷史觀對其進行改造與融合,但“改良派”“革命派”的出現表示,儒家歷史哲學因盛贊三代之治的理想社會,而形成的退化論與循環論“三代”歷史觀在日新月異的新時代必須要面對來自進化論歷史觀的直接進攻了。這就是歷史觀角度考察五四文化論戰的背景。
以杜亞泉等人為代表的持傳統儒家歷史觀的知識分子,面對一連串戰爭的失敗,雖然已經無法否認西方文化所具有的某種優越性,但在歷史觀層級上決不能承認中國文化的“陳舊”,否則在“新”與“舊”的單向邏輯中,就完全無法與進化論歷史觀持有者抗衡。因此,他們否定“新”與“舊”的文化二元對立結構,一方面將文化的時代性抹去,另一方面著重尋找西方文化的“落后性”。他們使用“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這對在價值上區別并不明顯的概念來解釋東西文化。五四論戰時期,杜亞泉將其引申為“靜”和“動”兩類文化,東西方文明“乃性質之異,而非程度之差”。雖然持儒家傳統歷史觀者通常也對西方物質文化表達一定程度的肯定,但其歷史觀決定了他們認為統整一切的標準——“精神”標準。在復古觀念的影響下,他們在提到精神世界的理論基礎時,常常斷在諸子時代,最多提及漢儒,很少探討之后的中國古代思想文化。
與傳統儒家歷史觀的解構相反,進化論歷史觀的信奉者依照進化論歷史觀暗含的“新舊”與“優劣”價值判斷,不遺余力地鏈接“新舊”與“東西”。陳獨秀在論戰初期就大膽提出“新舊”設想,將“生物進化論”列為“歐羅巴真正近世文明”的三大特點之一,認為“代表東洋文明者,曰印度,曰中國……其質量舉未能脫古代文明之窠臼,名為近世,其實猶古之遺也”。對于“新”的贊賞和推崇也毫不吝嗇,“對于與此新社會、新國家、新信仰不可相容之孔教,不可不有徹底之覺悟,猛勇之決心,否則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李大釗也提出關注“歷史的法則”,“康德之流已既想望凱蒲拉兒、奈端其人者誕生于史學界,而期其發現一種歷史的法則,如引力法則者然”。瞿秋白同樣關注文化的時代性,他指出:“東西文化的差異其實不過是時間上的……”可見雖然基本原理和理論方法還不盡完善,但東方文化為舊,且不受人意志轉移地要讓位于“新”的思想,已經成為想要對抗儒家傳統歷史觀的新派知識分子群體的某種共識。
有觀點認為,“杜亞泉、章士釗、李大釗、高一涵等人皆為英倫自由主義的信奉者和調和主義的倡導者”。但假如以歷史觀考察之,早期李大釗雖然萌生過與章士釗等人相似的調和觀點與立場,但隨著其進化論歷史觀的成熟、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確立,他的調和思想逐漸與持傳統歷史觀的章士釗等人漸行漸遠。他雖然承認中西文化有調和的可能,但卻是站在“新文化”這一時間維度去談的。在闡明自己調和觀的《辟偽調和》一文中,他直接提出自己立論的根基“是義也,斯賓塞、穆勒、莫烈、古里夫森諸君信之……愚亦篤信之而不疑”。他還說“宇宙進化的大陸,只是一個健行不息的長流,只有前進,沒有反顧;只有開新,沒有復舊……物質上、道德上,均沒有復舊的道理!”可見,在“新舊”問題上,李大釗作為一個進化論史觀、未來唯物史觀的堅定信仰者,他的立場是毫不含糊的,那就是抵制“復古主義”思潮以及一切裝點這股思潮的虛假“調和”,敦促中國的知識分子與年輕人利用好一切現有思想資源,站到新文化、新道路上來。
五四時期,由于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入侵,一些現代性弊端如背信棄義、物欲橫流也在中國凸顯出來。無論當時的學者是否能意識到這種“現代性”,這種社會發展“弊端”在不同的史觀視角下呈現出了不同的形態。文化保守派認為,這種弊病令他們恐懼,預示著進化論的終結,而進化論歷史觀支持者則轉而投向克魯泡特金的互助進化論、馬克思的唯物史觀等新思潮。當時的五四學者中少見“后現代主義”立場,要不左轉走向社會主義,要不右轉走向保守主義。有觀點認為,唯一站在后現代立場上的是國學大師梁漱溟。上述思想分流的出現與歷史觀的作用密不可分。持進化論史觀者依照進化的視角向未來尋找解決辦法,而在退化論或是循環論歷史觀的視角下,保守主義者就只能回到歷史中、傳統中去尋找答案。在這一時期,實用派進化論史觀者相對失聲,理性派進化論者和傳統文化派同時高歌猛進。而梁漱溟將西方化的世界歷史視作是第一個紀元,東方化的世界歷史紀元反而是未來的紀元。秉持“新舊”但是調換“東西”的倒轉進化論,本質還是以“現代”為本位考察未來,因此不懼怕面對“現代”的真實問題。
唯有堅持唯物史觀正確的、科學的立場才不會迷失在時代洪流中,把握住歷史發展的規律和大勢,抓住歷史變革時機,順勢而為、奮發有為。“持什么樣的歷史觀,就決定了什么樣的道路選擇,唯物史觀是我們共產黨人認識把握歷史的根本方法。”在唯物史觀視角下,“新”與“舊”的關系是明確的,“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絕不會出現的”。
唯物史觀認為,社會進化有著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規律性,但馬克思強調在考察這種變革時,需要注意有兩種變革:物質的、可以用自然科學的精確性指明的變革和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或哲學意識形態的變革。因此,各民族各地的經濟基礎變革具有多樣性,由其決定的上層建筑因而出現復雜的雙重多樣性。要想樹立正確的文化觀,必須從上層建筑的雙重多樣性入手,細致地辨別“傳統文化”與“落后性質的文化”。
面對浩如煙海的傳統文化資源庫,判斷其是否“優秀”,要看其能否推動生產力的發展,是否符合社會主義生產方式,能否增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習近平文化思想“七個著力”重要要求亦將“加強黨的領導”“建設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排在前列。因此,面對風云變化的時代現實,我們首先要從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社會主義文化、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尋找精神力量,這樣才能走向歷史正確的一邊。
(作者為首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