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與目送

吳正鋒

少一是一位頗有影響的土家族作家，他的小說一直以基層民警生活為重要創作來源。少一在基層公安部門工作多年，他深愛著這些與人民群眾朝夕相處、命運與共的基層民警，對他們復雜多面的生活及其生命哀樂非常熟悉、了解，他是基層民警心聲的忠實代言人。在當代警界文學創作中，少一的基層民警生活題材創作已經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和藝術特色，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2023年，少一的短篇小說集《月光緊追不舍》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這是他基層民警生活創作的又一重要成果，與他之前的小說相比，這是一部充滿正能量的小說集，也是其創作藝術的一個新變，同時是一個新的突破。少一拾掇起身邊基層民警的一樁樁事件，以現實主義的筆調真實全面地展現他們的生活，揭示其不為人知的艱辛與執著追求，塑造了一系列崇高而又平凡、嚴守法律法規而又平易溫情、英勇無畏而又在特定時刻有著同于常人的怯弱動搖這樣具有人性深度的基層民警形象。小說由此展示了武陵山區在現代轉型過程中的新型警民關系，譜寫了一曲積極向上又多姿多彩的新時代基層民警的贊歌。

小說集真實展示了基層民警深切的人民情懷：他們始終站在人民利益的立場上，為了人民利益不畏環境的惡劣和工作的勞累，甘于奉獻、樂觀向上，哪怕自己受到委屈，甚至獻出生命，也無怨無悔。他們是新時代最可愛的人。

許多基層民警在山鄉僻地工作，生活單調，環境艱苦，但他們仍以百姓利益為重，以自己的青春和汗水，寫就動人詩篇?！度ケ撑X》中的背牛嶺地處海拔兩千多米的原始次森林，交通極為不便，它三面環崖，只在北邊的掛壁上鑿有一條寬不盈尺的小道，村民需要耕牛只能從山下買了初生牛犢，捆住四蹄背上山，再把小牛犢一天天喂到能耕田耘地。在這么惡劣的環境中，談何易這位派出所所長像一顆硬釘子釘在背牛嶺上，他在背牛嶺云霧山上落下寒濕病，但這動搖不了他為民辦事的決心。他率領民警穿著草鞋上門給村民辦戶口、錄信息，自己掏錢處理好了涂義民家臘肉“被盜”的“案件”。后來，背牛嶺派出所被評為“全國優秀公安基層單位”，談何易本人被授予“全國優秀人民警察”稱號。第二年的人事調整，談何易拒絕了上級調他回縣城工作的安排，繼續扎根山上，表現出了崇高忘我的奮斗精神。

人民警察在和平年代是最高危的職業。據說，我國平均每天有一位警察因公殉職，有十余名警察光榮負傷。小說集也表現了基層民警英勇無畏、視死如歸的職業精神?！恫蛔屪訌楋w》中副局長傅強與“我”一起去H市抓捕持槍的犯罪嫌疑人“兔子”，關鍵時刻，“我”奮不顧身地撲向“兔子”，“兔子”朝“我”開槍，傅強則不顧一切地為“我”擋子彈。結果他大腿中彈，流血不止。副局長傅強與“我”在危險關頭所表現出的英勇無畏、氣壯山河的精神是值得敬佩的?！丁鞍獭彼L》中的“疤”所長在抓捕盜竊嫌疑人麻三的過程中負責斷后，卻因被麻三女人從背后捅了一刀而獻出了寶貴的生命。“疤”所長在生命的最后關頭，惦記的仍是其他民警的生命安全，這種把危險留給自己，把安全留給別人的犧牲精神，是最寶貴的?！鞍獭彼L生前曾經遭受委屈，但是他無怨無悔、默默奉獻，直至獻出自己的生命，他是這個時代最可愛的人。

基層民警除了處理危險的刑事案件外，還面臨大量雞零狗碎的治安案件。但是，群眾的事無小事，他們為此竭盡全力，付出艱辛的勞動，體現了廣大民警高度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同時也展現了警民之間的溫情與友誼。《月光緊追不舍》和《叢林深處》兩部小說所描寫的都是看起來不值一提的案件：前者是處理楊如玉家的玉米少了11斤和金老板的蔬菜基地蘿卜被偷了4棵的事件，后者是處理一只公雞飛入山崖對面人家的糾紛。但在這些案件中，民警不僅非常專業地解決了問題，而且通過細致的工作，讓當事雙方心中的疙瘩也順利得到消解，重新和好如初，這同時也增進了警民之間的關系。

小說集在為基層民警樹碑立傳時，并沒有對他們進行“純化”處理，而是將他們放在復雜的現實生活中立體全面地展示他們的多方面特征，塑造出了能彰顯復雜人性的、有深度的人物形象——他們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抽象的神。譬如，《去背牛嶺》中的談何易就是一個具有崇高品德而又普通平凡的人。作品描寫了談何易最初得知自己被調去背牛嶺派出所任所長時不愿上山的情景。他認為這是“發配”，只能“算我倒霉”，甚至提出只要不去背牛嶺、自己愿意只做一名普通警察的請求。但是他最終還是服從了領導的安排。這樣的描寫就非常接地氣，顯得真實可信。又如，《不讓子彈飛》把“我”勇抓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表現得非常生動。“我”是一個從事宣傳工作的政工民警，卻被安排去抓犯罪嫌疑人。一開始“我”也感到膽怯，犯罪嫌疑人的突然現身“令我措手不及”，“我”抱怨副局長傅強竟然偏偏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不見了人影！但是立功的沖動又讓“我”決心賭一把，“青春的熱血在我體內狼奔豕突”，使我終于奮不顧身地猛撲上去。這種不斷變化而又矛盾沖突的心理描寫就非常生動而又讓人信服，它表明英雄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斗爭中不斷成長起來的。小說后來寫了傅強副局長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擋子彈，這種英勇的行為實在令人贊嘆，但是作者也沒有將其神化。譬如，小說同時寫了他曾暗示“我”給他拍照，以便他的照片能出現在單位內網上，特別是在他為“我”擋子彈大腿受傷后，他還強忍痛苦，掙扎著從擔架上撐起身體讓“我”給他拍照——他眼珠瞪得大大的，目光炯炯，透出凜冽之氣。這一生動的書寫，將英勇如神的傅強局長重新拉回人間，讀者在感受到傅強局長的英勇崇高的同時也因他的真實可愛而受到感染。又如，《突如其來的中午》描寫了公安局財務人員那珍在大街上勇擒歹徒的故事。作者對這一英勇無畏的事跡的描寫也非常接地氣。作為財務人員的那珍之所以去抓歹徒，只是因為隊里只有趙猛這一個民警，而機會稍縱即逝，這個從來沒有抓過犯罪嫌疑人的女同志不得已才“出征”。同時，那珍不愿待在警車上看護已經被抓住的犯罪嫌疑人“手銬”，怕自己一個人控制不了“手銬”，才決心只身去抓捕歹徒“光頭”。當她下車后卻產生了這么一個短暫的心理活動：“死‘光頭，要跑你就跑痛快點兒，別羅里吧嗦的，最好把我遠遠甩開，別給老娘留著機會……”可是“光頭”偏偏“不爭氣”，速度明顯緩下來，這讓那珍看到了某種微茫的希望，決定將“光頭”拿下。那珍在抓捕“光頭”的過程中，急中生智地揪住他的下體，并在圍觀群眾的幫助下，將他擒拿歸案。小說就這樣對一個弱女子如何成為勇擒歹徒的英雄的過程作了令人信服的細致描繪。小說還對那珍不愿當英雄而愿回歸自己的平凡生活進行了生動的書寫。這樣，作者就實現了將基層民警的平凡與崇高集于一身加以反映的藝術追求。再如，小說集還表現了基層民警在嚴格遵守法律法規與人性執法之間的艱難選擇，突出了民警執法過程中的人性關懷，表現他們的善良與溫情。這在《目光透過黑夜》《“家賊”》《晚節》《強子被帶走之后》《網友藍捉影》等作品中有著精彩的體現。比如《目光透過黑夜》，這部作品涉及到民警在對待社會底層群眾時如何體現人性關懷的問題。小說講述民警米小虎抓到一名男子，該男子是一名煤礦工人，在一次事故中砸傷了腰椎，從此落下病根，再也干不了重體力活。企業破產后，男子沒有了生活費，為了養活盲人母親，拾荒成為他唯一的收入來源。實在沒有糧食了，男子盜來雞飼料準備煮給母親吃。民警米小虎非常同情男子的遭遇，他將自己身上的一百二十元錢連同從同事小張處另借來的錢湊足兩百元用來救濟男子。第二天，米小虎又將男子所偷的雞飼料送還原處。但是米小虎的善舉卻遭受了誡勉談話的處分——因為他不僅把嫌疑人放掉了，而且連接警記錄都悄悄銷毀了，這就觸犯了相關規定。米小虎的這個處分不僅影響到自己的入黨和轉正，而且也影響到整個派出所的年終獎和評優，但是他自己卻認為“這是一個勝利”。可見人民群眾在他心中的至高地位。

小說集還寫出了土家族的生活情態及其淳樸的民風民俗，具有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和民族風韻。譬如，在《去背牛嶺》中談到的土家族殺年豬的習俗，在《眺望長江的人》中談到的土家族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好客之道，都表現了土家族的獨特民族風俗和淳樸的民族心性。在《叢林深處》中老伯唱的那首土家族經典民歌《六口茶》，歌詞也具有鮮明的土家族文化特色，生動地表現了土家族的能歌善舞。

總之，小說集《月光緊追不舍》主題鮮明，人物形象飽滿鮮活，故事情節完整生動，具有較強的吸引力，語言樸素簡潔明快，不時閃現出幽默氣息，讓人獲得一種閱讀的快感，整部作品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獨特的民族特色，是一部書寫新時代基層民警的優秀之作。

責任編輯：羅小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