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冠群 郭陽陽



摘要:本文選取2008—2021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構建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評分體系,并將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實施視為準自然實驗,探究其對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研究發現,環境信用評價政策能夠顯著提升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并且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能夠正向強化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積極效應。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存在異質性,該作用在非國有企業和非制造業企業中更為顯著。進一步研究發現,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能夠促進企業綠色創新、降低審計收費、緩解融資約束,有利于企業長遠發展。研究證實了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有效性,有助于激勵企業踐行環保責任、提升碳信息披露質量,助力國家雙碳目標實現。
關鍵詞: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碳信息披露;數字經濟;綠色創新;審計收費
中圖分類號:F275;F832?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0753(2024)03-0036-12
一、引言
隨著氣候風險對全球經濟造成的負面影響越來越大,如何應對氣候風險、進行環境治理成為全社會廣泛關注的議題。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要統籌產業結構調整、污染治理、生態保護、應對氣候變化,推進生態優先、節約集約、綠色低碳發展,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在此背景下,企業作為市場中最為活躍的主體,其生產和經營活動受環境條件和相關政策的制約,同時也會對環境產生影響,因此,踐行環境責任、實現環境友好的高質量發展是企業需要長期努力的目標。社會各界也對企業提出環境信息披露要求,高質量的環境信息披露能夠減少企業與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并幫助企業提高市場價值。其中,碳信息披露會影響企業碳排放等環境行為,對企業經營和融資等產生潛在積極影響。但目前針對碳信息披露的相關約束體系尚未完備,致使企業缺乏足夠動力進行信息披露,尤其在披露負面信息時表現為形式性披露和選擇性披露(呂靖燁和李夢雪,2023)。
為督促企業履行環保義務,我國在企業低碳發展等方面采取了多種措施。2013年底,原環境保護部會同多部門聯合公開發布指導性文件——《企業環境信用評價辦法(試行)》(環發〔2013〕150號),該文件對應納入信用評價的企業范圍,環境信用評價工作的職責分工、等級、方法、程序及具體措施等做了明確規定,標志著環境信用評價制度在全國范圍內得以確立。該政策將重點監控企業、重污染企業以及其他具有潛在環境風險的企業納入強制參評范圍,環保部門對企業環境表現進行評定、評級并公示,對環境守信與失信企業分別實行激勵性與約束性措施,評級結果可以有效降低企業與上下游供應鏈企業(于連超和馬寧,2023)、利益相關者和金融機構(鐘海燕和王江寒,2023a)的信息不對稱程度。當前,政府規制等環境合法性壓力已成為企業進行信息披露的重要推動力(Li 等,2018),環境信用評價政策能夠督促企業踐行良好的環境行為,進而得到良好的環境信用。環境信用好的企業更容易獲得商業信用融資(于連超和馬寧,2023),這又會進一步激勵企業加強環境信息披露,對其披露高質量碳信息產生促進作用。由此,本文認為,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實施會對企業碳信息披露行為產生影響。同時,考慮到大數據時代數字經濟技術可用于環境監測和環境事件應急處理,本文進一步討論了數字經濟在這一影響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文獻回顧
1.環境信用評價政策
我國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經歷了合作探索、自主探索、規范實施及全面推行四個階段(于連超和馬寧,2023)。作為一項具有長遠環境效益的復合型環境管理政策,其評價結果主要在兩個方面加以應用,即生態環境部門對企業進行分類分級監管,以及其他相關部門對企業進行激勵或懲戒(李萱等,2023)。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實施會對企業產生影響:一方面,該政策通過合規性壓力和政策激勵引導企業披露環境信息(鐘海燕和王江寒,2023b),同時評級結果可以作為企業信用狀況的重要參考指標,環境信用評級高的企業更易獲取金融機構的強融資支持,且投資者和合作伙伴也更愿意選擇與環境友好型企業合作(杜湘紅和伍奕玲,2016),這為企業帶來了更多商機和合作機會。另一方面,企業披露環境信息便于審計人員獲取必要信息,進而簡化非必要的審計程序,從而削減成本、降低收費(曹海敏和祝軍委,2021)。然而,部分企業會利用環境評價信息不對稱等漏洞,對自身進行綠色“包裝”,以騙取綠色補貼、綠色投資等(丁潔等,2023)。這類不實碳信息會對碳排放監管造成不利影響。
2.碳信息披露
企業在碳減排方面的活動主要有源頭防治和末端處理兩種,末端處理的治理成本往往會高于治理收益,源頭管控對于企業長期發展具有更大優勢(何小鋼和鐘湘菲,2023)。研究表明,碳排放數據披露后,企業溫室氣體排放量會大幅減少,且企業還可以利用同行的披露來評估自身的相對溫室氣體表現,進而促進碳減排(Tomar,2023)。此外,溫室氣體排放強制性披露在減少碳排放量的同時并不會對公司經營業績產生不利影響(Downar等,2021);相反,其有助于提高企業財務績效(Siddique等,2021)、減少企業逆向選擇問題(黃金曦和何靚,2023)、提升企業價值效應(宋曉華等,2019),是實現可持續發展的一種有效方式。然而,在企業碳信息披露實踐中仍存在以下兩個主要問題:一是由于氣候風險內容具有抽象性,且披露并不具有強制性,上市公司在氣候風險信息披露方面表現不佳,多數企業對主動公開碳排放信息的認識相對缺乏(遲遠英等,2023),總體披露水平較低且差異較大(杜劍等,2023)。二是我國碳排放信息披露處于初級階段,信息披露準則、碳排放計量方法等尚待補充完善(霍敬裕等,2023)。
就環境信用評價政策而言,現有文獻主要關注環境信用評價體系建設以及政策實施效果,至于企業在經濟活動中如何踐行環保行為以及踐行程度等,還需進一步研究。就碳信息披露而言,現有文獻主要研究其應用效果,但對影響碳信息披露因素的研究較少,從環境信用評價政策視角出發開展的研究則更為稀少。鑒于此,本文利用2008—2021年A股上市公司數據,就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以及碳信息披露的經濟后果等問題進行探討。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第一,拓展了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研究邊界,探究其在企業碳信息披露層面的有效性,并從數字經濟視角考察了高質量發揮政策效能的途徑。第二,進一步從綠色創新、審計收費、融資約束等方面研究碳信息披露的經濟后果,為企業綠色發展提供思路和理論依據。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1.環境信用評價政策與碳信息披露
現有研究多認為,環境信用評價政策會在環境信息披露方面發揮正向作用(鐘海燕和王江寒,2023;Li等,2018),這為該政策是否會提升碳信息披露質量提供了思考方向。環境信息披露具有信號傳遞作用,會從側面向公眾傳遞出企業資金充裕、經營狀況良好的信號,給企業帶來行政許可、資質審核等多種顯性和隱性福利(王瑞雪,2020)。即便在企業財務信息披露缺乏的情況下,若該企業環境信息披露充足,投資者對其經營發展的推測也會傾向于良好(吳紅軍等,2017)。隨著綠色信貸政策的提倡和實施,銀行等金融機構會提高具有環境風險企業的貸款門檻。多數金融機構的綠色金融風險評價系統建設有待完善,環境風險評估能力不足(丁潔等,2023),環境信用評價結果便成為一項衡量企業環境信用的重要參考標準。因此,積極披露環境信息的企業更能獲得金融機構的融資支持。在“雙碳”背景下,披露高質量碳信息更有助于企業樹立良好的企業形象,獲取利益相關者和社會公眾的信任。從理論上來說,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是有利的。
根據理性經濟人假設,企業的任何行為決策均需在效益和成本二者之間做出權衡,若企業遵守環境信用評價政策所帶來的效益多于所要付出的成本,則企業會積極進行碳信息披露,否則就不會披露高質量碳信息,這就導致企業之間碳信息披露水平有所差異。對于納入強制參評范圍的企業而言,由于該類企業對氣候造成風險的潛在可能性更大,政府對他們更為關注,環保部門也會對他們提出更高的披露數量和質量要求,若披露信息不達標則將面臨環保處罰。換言之,若企業能充分披露滿足社會和大眾需求的高質量信息,則對企業聲譽和資源獲取等都有正面影響。因此,考慮到企業自身的特殊性質、存在的潛在違法成本,以及行業發展前景等壓力,強制參評企業會選擇積極履行環境責任以謀求長遠發展。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質量具有正向促進作用。
2.數字經濟的促進作用
數字經濟的迅速發展為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實施提供了便利。其中,數據共享平臺和數據挖掘與分析等技術的應用可以提高環境數據的真實性和可信度,提升環境信用評價數據收集和處理的效率,進而有助于政策的實施。同時,數字技術應用也可以提高信息透明度,一方面通過拓寬企業內外部信息傳遞渠道來促進碳信息披露,另一方面通過將傳統信息轉化為標準統一的數字信息、減少信息失真進而提升碳信息披露質量(堅瑞,2024),對企業完成碳減排目標具有正向促進作用(陳慧靈等,2023)。不僅如此,得益于生態環境治理體系的不斷完善,數字經濟也會提升綠色全要素生產率(李占風和粟文元,2023),加快綠色技術創新進程(岳宇君和馬藝璇,2023),這為企業綠色低碳發展、進一步提高碳信息披露質量提供了助力。因此,數字經濟的發展對環境信用評價政策促進碳信息披露的有效性會產生一定影響。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數字經濟在環境信用評價政策作用于碳信息披露的過程中起到正向調節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和數據來源
本文以2008—2021年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借鑒已有研究剔除金融保險類、ST和*ST類以及變量數據缺失的公司樣本,并為避免極端值對研究結果產生影響,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最終得到32 188個樣本觀測值。其中,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數據來源于國泰安(CSMAR)數據庫,數字經濟數據來源于《中國城市統計年鑒》與“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綠色創新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其他各變量數據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重污染企業主要根據原環境保護部2008年發布的《上市公司環保核查行業分類管理名錄》(環辦函〔2008〕373號)進行認定。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碳信息披露質量(CID)。借鑒遲遠英等(2023)的研究,本文選取環境信息披露質量評分項中有關碳信息披露的指標,剔除與碳信息披露無關的項目,從5個方面、21個評分項目構建碳信息披露質量評分表(表1)。分別對各項指標進行賦值打分,最后對其進行加總并取對數得到CID,用以反映企業的碳信息披露質量。具體評分項目見表1。
2.解釋變量
本文的解釋變量為環境信用評價政策(DID)。DID=Treat×Time,其中Treat為處理變量,處理組(強制參評企業)取值為1,對照組(自愿參評企業)取值為0。Time為時間變量,政策實施當年及以后則取值為1,其他年份則取值為0。
3.控制變量
為減少變量遺漏帶來干擾性問題,本文借鑒已有研究(鐘海燕和王江寒,2023;遲遠英等,2023)選取企業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總資產凈利潤率(ROA)、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th)、董事人數(Board)、獨立董事比例(Indep)、兩職合一(Dual)、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上市年限(ListAge)作為控制變量。具體變量定義見表2。
(三)模型構建
本文將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實施作為一次準自然實驗,構建模型(1)來評估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的有效性:
CIDi,t = α0 + α1DIDi,t + α2Controlsi,t + μt? + vi+
ωj + 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
其中,Controls表示控制變量集合,ε為隨機誤差項,μ、v、ω分別為時間層面的固定效應、個體層面的固定效應和行業層面的固定效應。此外,標準誤在公司層面進行聚類調整。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3列示了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其中,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CID)的平均值為1.580,最大值為2.890,最小值為0.693,說明企業間碳信息披露質量存在比較明顯的差異;處理變量(Treat)的平均值為0.339,說明強制參評企業樣本約占33.9%。其余控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與已有研究基本吻合。
(二)基準回歸分析
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質量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列(1)—(3)分別為未加入控制變量和固定效應、加入控制變量而未加入固定效應、加入控制變量且加入固定效應三種不同情況所得結果。解釋變量DID的估計系數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由列(3)的回歸結果可知,其蘊含的經濟意義是,處理組的強制參評企業相較于對照組的自愿參評企業披露得分高9.3%,這表明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質量具有正向影響,假設H1得到驗證。
(三)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檢驗
雙重差分模型需以平行趨勢檢驗為前提條件,即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實施之前,強制參評企業與自愿參評企業的碳信息披露質量在時間變化上展現出較高程度的穩定性與趨勢一致性。鑒于該政策在2013年底提出,本文選取2014年作為政策實施當期,選取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實施前五年、當年以及后七年的窗口期作為核心解釋變量,構建模型(2)進行平行趨勢假定檢驗。
CIDi,t = ρ0 + ∑θkDIDi,t + ρ2Controlsi,t + μt + vi+
ωj + 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2)
其中,θk表示環境信用評價政策提出第k年處理組與對照組之間碳信息披露變化差異,-5
≤k≤7。
平行趨勢檢驗結果如圖1所示,前五年系數未顯著異于零,政策實施后系數開始異于零,說明模型通過平行趨勢檢驗。綜上所述,前文所得結論穩健。
2.安慰劑檢驗
本文在研究樣本中隨機打亂自變量,然后重新進行回歸分析,并將該過程重復進行500次,所得虛擬政策效應的估計系數如圖2所示。結果顯示,經隨機處理后的虛擬政策效應的估計系數呈正態分布,集中在0附近,且與真實估計系數(0.093)相差甚遠,說明基準回歸結果所示的影響效應是政策實施所致,即基準回歸的結論穩健。
3.PSM-DID
為避免由樣本選擇偏差而導致的問題,本文引入PSM-DID模型以消除樣本特征差異影響,進而使處理組和對照組之間的比較更為合理。其中,協變量為前文所選全部控制變量,利用最近鄰匹配方式完成處理組和對照組1∶1的樣本匹配,而后進行平衡性檢驗。平衡性檢驗結果表明匹配后的標準化偏差大幅度減小,各變量經匹配后均不顯著,說明總體匹配效果良好①。最后將經匹配的樣本進行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雙重差分交乘項DID的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前文所得研究結論保持不變。
五、進一步分析
(一)數字經濟的作用
前文實證結果證明環境信用評價政策能夠提升碳信息披露質量,為了進一步理解其政策效應,本文從數字經濟視角探究如何更好地發揮政策效能,為此構建模型(3)對數字經濟的調節效應進行檢驗:
CIDi,t = β0 + β1DIDi,t + β2DEi,t + β3DIDi,t × DEi,t +
β4Controlsi,t + μt? + vi+? ωj + εi,t? ? ? ? ? (3)
其中,DE為數字經濟,DID×DE為環境信用評價政策與數字經濟的交乘項。數字經濟(DE)采用互聯網發展和數字普惠金融兩方面指標進行衡量,前者參考黃慧群等(2019)的研究,從互聯網普及率(百人中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相關從業人員情況(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從業人員占城鎮單位從業人員比重)、相關產出情況(人均電信業務總量)和移動電話普及率(百人中移動電話用戶數)四個方面進行測度;后者選取由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和螞蟻金服集團共同編制的“中國數字普惠金融指數”,最后借助主成分分析法測算數字經濟綜合發展指數。
檢驗結果如表6所示,列(1)、(2)分別為未考慮和考慮交乘項的結果。列(2)中DID與DE交乘項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數字經濟能夠強化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正向促進效果,即數字經濟水平越高,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效果就越顯著,假設H2得到驗證。
(二)異質性分析
1.企業性質異質性分析
考慮到不同性質的企業在環境責任履行等方面存在差異,本文將樣本企業分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兩個子樣本進行回歸。從表7中的列(1)、(2)可知,非國有企業估計系數顯著為正,國有企業系數為正但不顯著,說明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不同性質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作用具有異質性,對非國有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效應更顯著。出現這種異質性的原因可能是國有企業通常受到政府更嚴格的監管和指導,需要兼顧公共目標和經濟目標,其本身會更加積極地履行環境責任;而非國有企業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更加關注經濟業績目標。另外,國有企業具有天然的優質資源獲取能力,而非國有企業不僅要面臨激烈的市場競爭,在信貸利率、信用融資等方面也不具有優勢(鐘海燕和王江寒,2023a)。因此,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非國有企業的激勵作用更為明顯。
2.行業異質性分析
行業異質性結果如表7中的列(3)、(4)所示。非制造業企業估計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而制造業企業系數并不顯著。可見,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不同行業碳信息披露的效應具有異質性,其對非制造業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促進效應更為顯著。出現行業異質性的原因可能是制造業涉及生產過程中的多個環節,通常需要更新數量眾多的環保設備,這對大多數制造業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來說有較大成本負擔。相比之下,非制造業企業不涉及大規模物質轉移和排放,這使得非制造業企業的環境管理較為容易。不僅如此,非制造業企業通常更多地依賴服務業和知識產權,其形象和聲譽對業務運作具有重要影響。為了滿足客戶和社會的期望,非制造業企業更傾向于主動披露環境信息以展示自身環保責任。基于以上分析,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非制造業企業的政策效應更顯著。
(三)提高碳信息披露質量的經濟后果研究
前文結論證明了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正向影響,那么,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升會帶來怎樣的經濟效應,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對其做進一步研究:一是促進企業綠色創新。在“雙碳”背景下,投資者及其他利益相關者會對披露高質量碳信息的企業予以更多關注,這給企業綠色創新帶來了外部壓力,促使企業積極進行綠色技術創新和升級,以維持和提升自身環保績效。二是降低審計收費。企業披露高質量碳信息從側面反映出公司合規性較高,審計師在審計過程中出現重大錯報的風險較低,并且高質量碳信息能為審計師評估環境風險提供便利,因此收取的審計費用較低。三是緩解融資約束。隨著環保意識的增強,投資者和消費者對于環保型企業的青睞程度日益增加,企業披露高質量環境信息會吸引更多投資者和消費者,從而為企業帶來更多資金,減輕融資壓力。
本文以綠色實用新型專利和綠色發明專利申請總數取對數來衡量綠色創新(GI),以審計費用取對數衡量審計收費(AF),以FC指數衡量融資約束(FC),并構建如下模型。若γ1、λ1顯著為正、η1顯著為負,則說明上述分析成立。
GIi,t = γ0 + γ1CIDi,t + γ2Controlsi,t + μt + vi+
ωj + 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4)
AFi,t = η0 + η1CIDi,t + η2Controlsi,t + μt + vi+
ωj + 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5)
FCi,t = λ0 + λ1CIDi,t + λ2Controlsi,t + μt + vi+
ωj + 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6)
表8列(1)—(3)列示了碳信息披露質量對綠色創新的回歸結果。在全樣本結果中,CID的估計系數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碳信息披露會對企業綠色創新產生促進作用;處理組CID的系數為正但不顯著,而對照組中CID的系數顯著為正,說明碳信息披露對綠色創新的促進作用在對照組更為明顯。其原因可能是強制參評企業多為重污染企業,對環境具有較大的負面影響,其長期形成的傳統生產模式改變難度大,新技術開發和應用難度也較大,要實現綠色創新需要進行技術改造和投入大量資金,加之相關技術尚未成熟,這使得重污染企業在短期內難以轉型升級,抑制了碳信息披露對其綠色創新的推動作用。自愿參評企業轉型難度小,可以更容易地改進產品和生產過程,減少能源消耗、廢棄物產生和環境污染等,從而實現綠色創新和可持續發展。
列(4)—(6)列示了碳信息披露質量對審計收費的回歸結果。全樣本中CID的系數在10%水平下顯著為負,說明碳信息披露能夠降低審計收費;處理組CID的系數顯著為負,對照組CID的系數為負但不顯著,說明碳信息披露對審計收費的降低作用在處理組更為明顯。其原因可能是強制參評企業較高的碳信息披露質量可以為審計師直接提供必要信息,從而降低審計師風險感知度,減少審計投入,進而降低審計收費。自愿披露企業可能出現政策性碳信息披露傾向,存在“洗綠”風險,加大了審計師風險感知度,并未顯著降低審計收費。
列(7)—(9)列示了碳信息披露質量對融資約束的回歸結果。全樣本中CID的系數在10%水平下顯著為負,說明碳信息披露能夠降低企業融資約束;處理組CID的系數為負但不顯著,對照組CID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碳信息披露對融資約束的降低作用在對照組更為明顯。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環保法規政策對重污染企業的監管和限制更加嚴格,金融機構和投資者更加注重企業的環境責任和可持續發展而對重污染企業資金獲取持謹慎態度,使其在融資過程中面臨更多審查和監管,增加了融資難度;另一方面供應鏈壓力增加了融資難度,若重污染企業無法滿足合作伙伴的環保要求,可能面臨被替代或合作關系受損的風險。
六、結論和建議
(一)結論
本文將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實施視為準自然實驗,選取2008—2021年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建立雙重差分模型探討該政策是否會提升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并在此基礎上探求其中的作用機制及可能產生的經濟后果。研究得出:第一,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具有正向促進作用,且該結論經過多種穩健性檢驗后仍成立。第二,數字經濟能夠強化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碳信息披露質量的促進作用。第三,異質性分析發現,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對非國有企業和非制造業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影響程度更高。第四,企業碳信息披露質量的提高會促進企業綠色創新、降低審計收費、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且這些經濟后果也具有異質性。研究證實了環境信用評價政策在碳信息披露層面的有效性,同時證明了數字經濟可作為高質量發揮政策效能的一種途徑,為企業提高碳減排效率和我國實現“雙碳”目標提供了理論依據和路徑選擇。
(二)研究建議及展望
第一,進一步增強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有效性。要加大政策實施和監管力度以及信用評價結果公示力度,持續評估環境信用評價政策的實施情況,并根據反饋結果優化政策設計,不斷完善環境信用評價體系。第二,健全以環境信用評價為導向的碳信息披露機制,強化環保激勵機制。在明確企業披露碳信息法律義務的基礎上,設立計量標準,鼓勵企業依規準確記錄、分析和管理碳排放量,以此作為政府資金補助、稅收優惠、融資評估以及市場認可程度的重要依據。第三,建立健全綠色供應鏈管理體系。要充分聯動上下游企業,通過建立明確的環保標準、制定有效的上下游溝通機制推動整個產業鏈條綠色發展,強化綠色供應鏈的協同效應。第四,加強政策實施過程中的數據和技術支持。加大數字技術在環境信用評價過程中的應用力度,構建跨部門、跨地區的數據共享平臺,完善數據采集標準、流程以及數據處理機制,并加強對數據質量的監控和審核,以提升企業數據的可靠性和準確性。
注釋:
① 限于篇幅原因,平衡性檢驗結果與匹配平衡性檢驗圖未列示,作者留存備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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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s the Environmental Credit Evaluation Policy Improved the Quality of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Abstract: Using a sample of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from 2008 to 2021, this study constructs a quality scoring system for corporate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and treats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environmental credit evaluation policy as a quasi-natural experiment to explore its impact on the quality of corporate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The study finds that the environmental credit evaluation policy significantly enhances the quality of corporate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and the level of digital economy development positively reinforces the positive effects of the environmental credit evaluation policy. The impact of the environmental credit evaluation policy on the quality of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is heterogeneous, being more significant in non-state-owned enterprises and non-manufacturing enterprises. Further research reveals that improving the quality of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can promote corporate green innovation, reduce audit fees, and alleviate financing constraints, thereby benefiting long-term corporate development. The study confirms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environmental credit evaluation policy, which helps incentivize companies to fulfill environmental responsibilities, improve the quality of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and support the achievement of the national dual carbon goals.
Keywords: Environmental credit evaluation policy; Carbon information disclosure; Digital economy; Green innovation; Audit fe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