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4年龍彼得教授發(fā)現(xiàn)了《荔枝記》,隨后香港中文大學饒宗頤教授復印《新刻增補全像鄉(xiāng)談荔枝記》戲文,將其從奧地利維也納國家圖書館帶回中國。隨之《明本潮州戲文五種》及《明萬歷荔枝記校讀》等著作的整理出版,利于學界對《荔枝記》相關(guān)研究的進一步開展。文章通過二重證據(jù)法、歷史分析法和圖表分析法,具體研究戲曲坊刻本《荔枝記》形式與內(nèi)容統(tǒng)一的特征。
關(guān)鍵詞:《荔枝記》;萬歷本;陳三五娘;全本戲刻本
據(jù)中國知網(wǎng)計量可視化分析的結(jié)果,自1988年—2022年,以《荔枝記》為主題或者題名含有《荔枝記》的相關(guān)文獻總計77篇(圖1)。而關(guān)于《荔枝記》作為戲曲文本的研究較少,主要集中通過潮泉方言及梨園戲、歌仔戲在史料的研究主題上(圖2、圖3)。綜上,筆者將視野聚焦于福建建陽戲曲坊刻本的選題,以萬歷年間刊刻的《荔枝記》全本戲刻本作為研究對象,試圖通過歷史分析法、二重證據(jù)法和圖表分析法,以明代發(fā)展為背景,深入探討戲曲刻書的外觀特征與人物形象。
南宋時期,建陽有“圖書之府”的美譽,成為與浙江、四川并稱的全國三大刻書中心之一。提起福建刻書,建陽書坊是知名度最高的。明代刻書形成了三大中心地區(qū),包括以金陵為中心的吳地、以杭州為中心的越地、以建陽為中心的閩中。
近年來,學者聚焦書坊的研究,不僅利于版本學、文獻學的發(fā)展,同時也可促進跨學科的進步。《荔枝記》以陳三五娘為主人公,強調(diào)男女私情自由,而非追求愛情婚姻自由,這是明代現(xiàn)實社會風俗的真實寫照,與普通的才子佳人戲略有不同。荔枝與鏡子是貫穿全文的線索和道具,逐漸推動劇情發(fā)展。嘉靖本《荔鏡記》及小說《荔鏡傳》的命名,或許與此有關(guān)。
一、《荔枝記》的外觀特征
(一)刻本命名方式
《新刻增補全像鄉(xiāng)談荔枝記》是《荔枝記》的全稱,從命名形式來看,書坊刻劇慣用“新刻”“重刊”“重刻”“重鍥”此類宣傳詞,說明在明萬歷之前民間存在刻書底本,筆者贊同吳榕青在《明代前本<荔枝記>戲文探微》中的觀點,同時在題目中加入“全像”“全相”“出像”“繡像”這樣的詞來表明刻本的插圖類型:“全像(全相)當是指每頁都配有插圖,圖與文相互對照”。
其中標明鄉(xiāng)談,可以看出刻本的地域特色極強,是用潮州方言創(chuàng)作而成的,再結(jié)合卷首潮州李東月編,可知這里指的是潮腔,隱含接受群體當為潮州人。
(二)書坊歸屬界定
卷一首題“書林南陽堂葉文橋繡梓,潮州東月李氏編集”(圖4),末有牌記“萬歷辛巳(萬歷九年,公元1581年)歲冬月朱氏與耕堂梓”(圖5)。規(guī)模化的運營方式需要書坊有自己獨特的標識,也就是商號。書坊如林,因此閩建書林、建陽書林、潭城書林、潭陽書林、潭邑書林都是福建建陽書坊的別稱。建陽以堂、齋結(jié)尾的刻劇書坊多,正如刻本中提及的葉文橋南陽堂和朱仁齋與耕堂。
從刻本外觀來看,《荔枝記》為1581年朱仁齋與耕堂或葉文橋南陽堂書坊刊刻產(chǎn)物,出現(xiàn)這兩種情況的原因有二:一為朱仁齋翻刻葉氏刻本,另一為朱氏高價雇傭葉文橋。在明代市場競爭激烈的環(huán)境下,第二種可能性較小,同時根據(jù)新刻這一命名方式推測,茲戲曲刻書極有可能為翻刻本。未知南陽堂葉文橋與朱氏與耕堂是何關(guān)系,究竟誰翻刻或后印誰的刻本,未能定論,今依首卷卷端題署著錄。
(三)刻本美學設(shè)計
刻本分兩欄,上圖下文:上欄兩側(cè)連讀文字對中間插圖及內(nèi)容進行描述,并非常見的四字詞語對稱形式,占據(jù)四分之一版面;下欄分四卷共四十八出( 《荔枝記》末尾處為第四十七出,實多刊刻一個第二十三出,因此該刻本共四十八出。第二十三出多刊刻一個,第一個二十三出正確,第二個二十三出實則為第二十四出,原刻本在第二十三出與第二十四出中有明顯修改痕跡,但仍然有誤,下文中提到的出數(shù)按照更改后的內(nèi)容為準),正式敷演《荔枝記》戲文,占據(jù)四分之三的版面。插圖共有175幅,內(nèi)容簡潔,圖中至多3人。
該版本插圖較為簡單,線條粗糙,版畫形式并未真正表達出每一出的內(nèi)蘊,說明萬歷本《荔枝記》的刻工與文人編集僅有以插圖吸引讀者閱讀興趣這一意圖,但是對插圖的美學追求略次。不過,在每出場景描述中,大概能讓讀者了解到故事發(fā)生的地點,這已經(jīng)是明代版畫的進步了。在每一出前標注圓圈,方便讀者閱讀。萬歷本中行當標注混亂不堪,甚至出現(xiàn)人物名字,原因有二:一是明代行當發(fā)展不成熟;二是此戲曲刻本為戲班舞臺演出的底本,刊刻時并未作修改,展現(xiàn)了場上之戲的原生態(tài)場景。
二、《荔枝記》的人物形象
(一)陳伯卿
陳伯卿,又稱陳三或陳三舍,蔡鐵民推斷其與陳洪進的歷史事跡相關(guān)。第一出中生唱:“論富貴詩書無比”;生白:“歷代簪纓名宦”,以及哥哥外唱:“簪纓祖代有名聲,富貴榮華天注定”,可謂名副其實的富家子弟。第十六出中,陳三堅定磨鏡求妻的念頭,贈送給李公一匹白馬。在第十九出中不怕辛勞困苦,生唱:“存共五娘結(jié)連理,即肯做奴學掃廳邊。”身為富家公子,甘愿委身黃家,磨鏡掃廳,忍氣吞聲,這種犧牲奉獻的精神令人感動,與《宦門子弟錯立身》中完顏壽馬求娶王金榜的行為有異曲同工之妙。第十九出中陳三為五娘捧水梳妝,善于抓住女人心理,主動發(fā)起攻勢,面對五娘的責備謾罵,毫不動搖,可謂“大丈夫能屈能伸”。
陳三作為一個風流公子,也有一般人的輕浮,體現(xiàn)在萬歷本第二十七出,益春替五娘給陳三遞話,生唱:“我要共你消遣霎時”,春唱:“既讀詩書,亦識道理”,生白:“讀書人專要干只一個買賣”。他的言行中也有不近情理之處,第三十一出,陳三面對林大鼻九月初九娶五娘的逼婚行為無可奈何,甚至以“男以訂婚之初,女以聘禮為定”來搪塞五娘的責問,最后事情未解決,約定私奔“共阮走去泉州”。但在第三十二出,私奔之際陳三向五娘許諾“銘心刻骨,終須不負恁人情”。這種糾結(jié)、無奈,最終堅定不移的心理符合正常人的情緒,劇作家把他塑造成為鮮活、立體、形象的人。
(二)黃五娘
黃五娘,黃仲志(九郎)之女。第三十五出,黃五娘母親出千兩黃金尋出走女兒,可以看出黃家家底殷實。五娘年輕貌美、性格剛烈、口齒伶俐,但對其外貌并非直接描述,而是通過側(cè)面描寫間接突出的:第六出中,李婆白:“阿娘真正是一個美人,值處亦識一過”;第七出,林大鼻一見傾心于五娘。而在萬歷本中并無陳三五娘的元宵相遇,所以不能從陳三的視角來推測黃五娘的容貌。或許是家庭原因,她與才子佳人戲中女子的溫婉有所不同。其語言粗俗主要體現(xiàn)在第二十出,五娘罵陳三“賊”“賊奴”,可以看出她并非溫文爾雅、談吐優(yōu)雅的大家閨秀。
黃五娘求貌、才、地位,但不求財。第十出,中旦唱:“錢銀成山且放下,枉相評。百年姻緣,枉做半路債……富如石崇,我不去爭,待伊早去別處幸。”她的愛情并非僅因?qū)Ψ绞歉患易拥埽瑫r也看男子的性情、面容等條件。因此,她極力抗爭為其定下婚約的媒婆與父母。第十一出,五娘與父母據(jù)理力爭,堅決不與林大鼻成婚,旦唱:“要我嫁你,聽待太行山崩,天地改換時”;第十三出,旦唱:“偷開門樓投井死,看見月朗星稀”。可以看出她的個性強硬、性情剛烈,不屈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要投井明志。
黃五娘將婚姻大事委于月老和南山院丈老的簽文,在第二出中,旦唱:“姻緣早晚,都是月老推付。”在十五出完全聽信丈老辨簽:“六月初六,有一騎馬官人,在許樓下站,對伊人結(jié)親成。”從情理上說,似乎從這種行為可以看出封建思想對她的束縛比較強烈。若從民間欣賞的角度,神靈啟示、抽簽應(yīng)驗的情節(jié)顯然更為奇異,當場演出效果更明顯,更能夠吸引觀眾的興趣,適合于舞臺演出。正如鄭國權(quán)所述:“對傳統(tǒng)戲曲中某一人物的所作所為,只能放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來加以理解,不宜以當今的標準或者某個非常時期的條條來要求古人。”投擲荔枝自主擇婿是進步之處,但之后并未主動相認,或許是出于對陳三的進一步試探和考察。只有日久生情、慢慢傾心于陳三的這個過程,五娘才能真正下定決心與陳三私奔。
(三)益春
益春作為陳三五娘愛情的見證者,成為“紅娘”軍師般的化身。第十九出中,益春給陳三出主意:“阮阿娘明旦起早梳妝,你替我捧一盆水去乞伊洗面,探伊人心意如何,許時另有話說。”陳三要離去時,益春及時挽留,為下文陳三五娘的進一步發(fā)展提供可能,也為折子戲文本《益春留傘》作了合理性的鋪墊。
益春是五娘真實內(nèi)心的外化,言不敢言之語。因為兩人之間關(guān)系親密,所以益春最善于發(fā)現(xiàn)五娘的真實想法,面對陳三五娘一次次的退縮與妥協(xié),益春好言相勸,成為二人溝通的橋梁。可以說,沒有益春堅實的后盾,就沒有陳三五娘的合家團圓。除了旦扮演的五娘和生扮演的陳三外,益春可稱為次要人物中的中心,從陪同五娘出游賞燈、發(fā)現(xiàn)五娘投井、攜手五娘辨簽、登上高樓拋荔、設(shè)計陳三捧水、計劃商議私奔等故事情節(jié),皆有她的參與。
在成全陳三五娘愛情的同時,益春也在逐漸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她并非純粹地助人為樂,也是在為了自己未來生活有保障的前提下,向陳三索求諾言,陳三應(yīng)允“愿卜三人相結(jié)托,情重泰山惡比”。而面對陳三輕浮的一面,益春不隨意委身,反而好言勸告,不索取陳三五娘愛情的果實,具備善良正直的品質(zhì)。
由于刊刻書籍的歷史背景不同,流行的書籍種類自然有所差異,坊刻時以市場需求為導向,以市民階層欲望為指引,以便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明清時期,陳三五娘題材的戲曲刻本之所以受到大眾的喜愛,與其受眾群體的需求有極大的關(guān)聯(lián)性。萬歷本《荔枝記》作為明刻本的單行本,具有明代戲曲刻書的總特征,是學界研究戲曲刻書史的重要參考文本,鄭國權(quán)的校訂本給學人提供了更為便捷的文本形式。
盡管萬歷本《荔枝記》漏洞百出、情節(jié)混亂不堪,但不可否認的是,茲為“陳三五娘”題材地方戲步入經(jīng)典化進程做出了重要貢獻。《中國戲劇通史》肯定了這一點:“福建的梨園戲《陳三五娘》,就是《荔枝記》到《荔鏡記》幾百年長期演出流傳、不斷加工整理的結(jié)果,至今仍流行于閩南一帶的舞臺上。”本文的明刊本《荔枝記》研究,為學術(shù)界從戲曲刻書的主題上貢獻了綿薄之力,同系列的明清刻本還有四部,學術(shù)空白之處望后學多加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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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燕英(1997—),女,漢族,山西大同人。山西師范大學戲劇與影視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戲劇戲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