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北溟

一
“Do you feel that way?Time is flying.(你有這種感覺嗎?時間在飛逝。)”室友忽然大發感慨,聽她說完,我的眼前仿佛真有蒼蠅在飛。
“嗡嗡嗡——嗡嗡嗡——”
我是一個形象思維很強的人,明明室友想表達的意思是時間飛逝,我率先想起的卻是“fly”對應“蒼蠅”這個意思,于是眼前立馬嗡嗡響個不停。越長大越覺得時間的流逝成了一種困擾,我們不再熱切地站在年初巴望年尾,也開始刻意回避蛋糕上的蠟燭和小時候急不可待撕去的一頁又一頁的日歷。時間有時真像只惱人的蒼蠅,你與之纏斗,又不得不學著與它共處;你越是在意,它越是吵鬧。
我們可曾與時間坦然共處過?一定是有的,但它似乎只存在于天真爛漫的童年時光中。舅舅把洗好的地瓜囫圇個兒塞進爐膛,大家圍爐而坐,交談聲伴隨著爐火的畢剝聲隨意起落。姥姥又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了故事,當時的我聽得無比專注,幾乎忘了腳前的爐火。
可是自從意識到時間的意義后,我開始變得越來越不淡定了。
“學前班是關鍵的一年?!?/p>
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一臉嚴肅地說。
“一年級是關鍵的一年?!?/p>
她如法炮制。
“還以為你是初中生嗎?”
總有人適時地提醒。
“別把自己當個高中生?!?/p>
……
似乎在我們的認知維度里,時間從來都不是穩步前進的,它在不斷加速??墒?,如果每一年都是關鍵的一年,又該如何活出時間更迭間的差異呢?李白《早發白帝城》中的詩句“輕舟已過萬重山”戳中了許多人的內心——很顯然,大家都想在時間面前變得從容。
二
“希望我們都能擁抱未知,并且擁有難忘的記憶?!蔽铱犊ぐ旱卣f完了事先準備好的內容,留下大家在原地面面相覷。
研究生新生入學時,學校為了讓大家盡快認識,要求每人進行一段自我介紹。發言的最后,我習慣性地“升華價值”。本以為會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同,沒想到反響平平。很顯然,這套我諳熟于心的言語方式,在新的環境中忽然不管用了??墒遣贿@么說,還能怎么說呢?我被催生出無限的好奇心。
“各位,課堂上見?!薄罢視r間大家一起出去玩?!薄皻g迎加我的社交賬號?!薄蟛糠滞瑢W的發言都輕松隨意,嗡嗡聲不見了,惱人的蒼蠅越飛越遠。
2023年,工作8年的我辭職,出國讀研。既然時間讓人感到焦慮,我便不想再一板一眼地按照既定的主流人生軌跡走,或許不再由別人來強調它的意義時,我們反而能拿回對于時間的主動權。
“空降”到全新的生活情境中,我努力一點一點和身邊的一切重新建立聯系,每天忙著學習和感受,便也沒空去想那些虛無縹緲的煩惱了。以前,我愛說“最長的路途最遠,最簡單的音調需要最刻意的練習”“在自己身上克服這個時代”,現在我離這些空發的感慨越來越遠,每天為如何給垃圾科學分類、怎么找到電子版的教材、和誰組建學習小組而苦惱。
當然,面對時間,我仍然時常感到焦慮,尤其在論文的截止日期臨近時,這種感覺更甚。但是相較于以前那些略顯抽象的煩惱,現在的忙碌非常具體,并且我清晰地知道解決問題的具體方式和步驟是什么。與過往對比我意識到,很多時候我們焦慮的不過是焦慮本身,而反復敘述一些虛無縹緲的苦悶無異于患上了一種“大詞恐懼癥”,時間、夢想、青春、未來、命運……這些詞在一遍遍復述中被無限放大,卻鮮有人真正想過具體的實現途徑。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少夢想家,少的恰是那些一步一個腳印、穩扎穩打、做具體事的人。
三
室友問我有沒有覺得時間飛逝,我還是感到挺意外的。一直以來都覺得歐洲人活得很松弛,但顯然不是這樣。其實無論哪里的人,都無法坐視時間的流逝而無動于衷。面對有限的生命,如何經營好自己的人生是擺在所有人面前的難題。身邊的同學沒人像我一樣在最開始就把“擁抱未知”掛在嘴上,卻在開學之初都迅速找好了兼職,在學習之余,把工作、社交、休閑平衡得很好。我也漸漸在新的軌道上建立了新的秩序,不斷調整節奏,盡力感受和體驗,用具體的忙碌擠走抽象的焦慮。想要趕走惱人的嗡嗡聲,不是沒完沒了地和它糾纏,而是應該學著與時間安然共處。
微博上有一條讓很多人點贊的評論,大概意思是如果把高分電視劇都看完了,接下來的人生該有多空虛。我看到這樣的文字實在替他感到寂寞,想想看,如果把追精彩的影視作品當作人生的全部追求,這何嘗不是主動落入一種溫柔的陷阱呢?生命的存在方式不應該是坐享其成,而應該是創造價值、分享意義。刷完了讓人拍案叫絕的電視劇,那就去創造新的讓人拊掌擊節的東西;經歷了令自己念念不忘的歲月,那就去制造更多日后的回憶??傊鍪裁炊己茫褪遣灰覀儾辉跁r間的岸邊,我們都在水上。
最近時常想起“九九消寒圖”。冬至之后的“數九寒天”,我們的先民懷著珍而重之的心情,記錄下每天的天氣陰晴,連數9個9天,便會迎來萬物生長的春天。每天一筆,和庭前垂柳一起,珍重地等待著春風。
愿我們都能在時間里感到安然,遠離抽象的煩惱,為夢想付出具體的努力。
(摘自2024年第1期《讀者·原創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