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給生活做減法

在今年春天，我終于踏上了去不丹的旅途。很多人問我，不丹值得去嗎？我想是這樣的——如果想見更廣闊的世界和人生，想見純凈自然、巍峨雪山、信仰力量：想沉浸自我、療愈冥想，選擇一段時間和自己內心對話：想保持頭腦清醒和深刻思考與自省，以及對旅途的意義有追問，且預算充足的話，我覺得你應該去。如果二十多歲時我來不丹，或許不會有這些感悟，但在走過世界很多地方之后的三十多歲時，對不丹的感受截然不同了。在不丹，我學會了對自己的人生做減法。

生態保護

不丹對于旅行者是有要求的。自1974年，不丹首次開展旅游業之后，一直實施著“高價值、低容量”旅游政策。不丹是全球首個“負碳排放”的國家，只有兩個航空公司，每天進出帕羅機場的航班有限，從而也控制了游客的數量。從飛行開始，不丹的可持續“宣傳”就無處不在了，飛不丹皇家航空之前，我特意去網站上看了他們的宣傳片，從航機翻新到機上產品都秉持著可持續的原則，比如餐具都是紙質和木質，可以回收利用，同時兼具設計美感，這也與文化藝術保護有關。

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一直都是和諧與矛盾并存。不丹政府在氣候大會時說“不丹承諾永久保持碳中和”，并積極地在方方面面踐行可持續的原則——投入保護自然的資本、進行嚴格的碳管理、開展豐富的社區行動、注重水和食品安全（不丹不殺生）、能源安全和能源組合的多樣化、交通去碳化（推行電動車）、綠色及彈性城市化。同時注重人才培養和科技創新，比如環境DNA、國家碳市場登記系統、生活氣候博物館創新青年項目、氣候行動STEM教育、創新氣候融資等項目。

經濟發展固然重要，但不丹政府也要保護自然環境和文化遺產，全面發展的同時，優先考慮在其社區和環境中人們的幸福與滿足。

有人說“不丹很窮很幸福”，去到國外的很多不丹年輕人也在質疑“幸福”。但不丹卻始終在依照國策快速發展著，不丹的人口只有70多萬，是最不發達國家（LDC）之一，90年代末才開始接通互聯網和世界鏈接。或許當下大多數人很難體會到幸福感并不完全與經濟水平相關，因為我們周遭對于“幸福”的衡量更多取決于收入和金錢，大部分人的焦慮也來自于此，例如求而不得、掛鉤繁華卻不屬于自己。對比不丹，這里確實沒有達到我們對于幸福設定的標準，比如豐富的物質，大牌林立的奢侈品店，車水馬龍與摩天大廈，而不丹擁有的也許正是不丹的“幸福”所在。

不丹有壯闊的森林和雪山、廣袤的綠色草甸；有古老的人文哲學和宗教，有免費的基礎教育和醫療，有國家統一規劃建造的房屋，還有人與人更親密信任的關系，這一切看起來又“富饒且優渥”，追求精神和情感價值也是一種“幸福”的標準。

一路上遇到不少不丹的年輕人，感受到他們發自內心對國家的熱愛。在不丹皇家紡織學院和不丹國家繪畫藝術學院參觀時，看到很多專注于藝術學習、認真實踐的學生，他們的老師說：“課程不僅是教授技藝和文化，更多的是希望學生對于自己國家的藝術產生認同感，年輕一代愿意投身于傳統藝術和手工藝，把它們傳承下去直至未來。”不僅如此，不丹的舞蹈藝術：Drametse Ngachham（不丹東部的面具鼓舞）、Pachham（英雄之舞）和Zhana Ngachham（黑帽鼓舞）等面具舞表演，現在也都是年輕人在發揚和傳承，這體現了教育的可持續，一個國家的未來都在年輕人的手里。

正念之城

呼吸新鮮的空氣，聽到自然之聲，滿眼綠樹環繞、花香鳥語，碧空萬里，遠山朦朧，野生動物與人類和平相處。舒適的環境和空間，本就是對身心靈的療愈，精神世界富足，也是幸福的來源之一。

在不丹的日子，每天清晨我依舊堅持冥想，吃飯的時候認真感受食物的味道。不丹有無盡的空間，可以用來瑜伽、冥想——未被破壞的自然環境與安靜的寺廟。

正念源于佛教禪修，現在已發展為一種被廣泛運用的心理療法——在有限的空間和時間里，有意識但不予評判地關注當下，關注自我感知，才可以更多地關注自然、他人、社會、國家。不丹把這種感知具象化，正在打造一座正念之城——蓋勒普“正念之城”特別行政區。這個城市以不丹人的價值觀和“國民幸福總值”理念為基礎，其幸福理念是將社會、環境、文化和心理等因素共同考量，以提升人們整體的福祉和幸福感。在不丹，發展政策也是基于平衡進步，既要發展經濟，又要保護自然環境和文化遺產。

正念之城，恰恰是“不丹幸福”具象的寫照，這里將不丹的傳統、自然與現代生活融合，保持商業的低密度，以文化和靈修作為主題，而這些都是用投資綠色能源、實體和數字連通基礎設施以及教育來實現。

快樂的不丹人

我的不丹導游Yeshi Samdrup無時無刻不在用情緒價值感染著我。一路上，他熱情、耐心，有問必答，不緊不慢地解決一切問題。當我問他幸福的定義是什么？他拿出一家人的照片，說：“這是幸福！家人、工作、國家。”在一個農產品商店的門口，我想給他拍個視頻，他說：“那讓我來介紹一下我們的農戶吧！他們辛勤勞作，產品品質都非常棒！請支持他們！”

從廷布到普那卡的一路上，Yashi一直在指著窗外介紹一切，沿途會經過可將喜馬拉雅山全景盡收眼底的多楚拉山口凱旋佛塔，山林環抱之間，巍峨壯闊。坐在可以看到雪山的咖啡店，對著地圖看著遠山，我們一個個指認它們的名字。這一路經常會有這樣治愈的時刻。

再次啟程出發，最終抵達普那卡，這里是不丹的古首都，有我最喜歡的建筑群——普那卡宗，它是不丹最美的宗堡，位于兩河交匯處。宗在不丹的每個城市都有，是兼具宗教與政治的綜合體。不丹的每座城市都有些相似，但又有很大不同，比如廷布有不丹唯一的交通崗亭，雖然整個不丹都沒有交通指示燈，但道路依舊秩序井然。

多樣的自然生態

在不丹的每一天，都在自然里沉浸。第一天我去了廷布的莫蒂唐塔金羚牛保護區，遠處的野生羚羊席地而棲，陽光透過參天古樹照到草甸，一頭羚羊突然回頭，那一瞬間，我的心融化了。

不丹國土面積70%覆蓋著茂密的森林，全國共有五個國家公園、四個野生動物保護區和一個自然保護區，占國土總面積的42%，這也讓很多游客稱這里是“南亞小瑞士”。

自然之美延續在整個旅程中，四處癱睡的小狗，寺院里的貓，清晨的鳥群，田野里的牛羊……不丹投入了很多人力財力去保護豐沛的自然資源，建造野生動物棲息地。地球的資源都是免費的，只有人類在把它們明碼標價，所以造成世界很多地區的野生動物的生存及環境岌岌可危。在不丹，這種情況是不存在的，因為嚴苛的法律以及“不殺生”原則，動物得以在不丹擁有更廣闊的生存空間，這里的動物很幸福。

在不丹，作為游客需要有很好的體力，因為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宗教建筑和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里游歷，每天不是在山野徒步，就是去游覽廟宇，這或許更能接近“幸福”，尋找到不丹的寶藏。

我們徒步兩個多小時去了廷布最古老的寺廟Druk Wangditse Lhakhang，沿途可以看到風中飄動的彩色經幡，遠處的是綠色庇護下的山谷城市，金色的佛像在遠山的云霧中若隱若現。我們掠過茂盛的樹林，看不同植物的生長軌跡，到達山頂的寺廟，席地而坐與僧人對談，接過熱熱的甜茶和點心，然后在寺廟里冥想祈福。

我們在帕羅用六個多小時攀爬到了不丹最著名的虎穴寺（Tiger’s Nes Taktsang Monastery）。Yeshi每年要爬很多次虎穴寺，熟悉沿途的每一個角落，他在路上的一塊巨石上記錄下每一次的經過。一路上，我們遇到年輕的僧人、年邁的老婦人、幼小的兒童、遠渡重洋從南美來的老夫婦、提著各種包袱上山的家庭，他們有著不同的膚色，說著不同的語言，無論是抱著何種目的抵達虎穴寺，對于建筑的震撼和自然之美的感嘆都是一樣的，此生必來，登頂即圓滿。

爬完虎穴寺回程的路上，Yeshi說下次要帶我去個小眾的地方——澤北錯隱湖。那里有不丹最新的徒步路線，算是秘境：從桑貝卡村（Sangbaykha）坐車到良田環繞的莫曲（Mochu），徒步去寺廟做當日的冥想，然后在營地露營，穿越茂密的森林與蒼翠竹海，沿途可以看到廣闊的牧場，還有豐富的野生動物與清澈的湖泊，熱情的當地居民會招呼著去家里吃飯。他還說，如果8月能來是最好不過的季節了，那時候不丹的蘑菇豐收，在離廷布不遠的吉內卡（Genekha）有著名的松茸節，而布姆唐的烏拉（Ura）還有盛大的蘑菇節，蘑菇、蔬菜和奶酪燉制的ShamuDatshi可以吃個夠。

隱藏的美麗風景

“奢侈游”是大部分人給不丹貼的旅游標簽——抵達復雜，入境機票價格穩定，對旅行者征收每天100美金的“可持續發展費”，以支持自然保護和基礎建設。加之不丹旅行必須依靠包車和導游才可以實現，完全的自由行并不簡單，這也是不丹為旅行者設置的“準入門檻”——歡迎對環境和社會意識強的游客。

不丹的酒店可以完成這些繁復的預訂，安縵環線、六善環線，還有COMO以及新開的非洲野奢品牌＆Beyond，根據旅客的個性化需求，提供完善的行程安排。想深入了解不丹，需要跟對的人去慢慢感受。不丹不是個走馬觀花的目的地，是需要體力和時間去認真挖掘和深入體驗的。

不丹還有諸多本土品牌Pemako，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其每一位酒店員工都像是不丹的文化傳播大使。清晨漫步下山，可以和瑜伽老師在院子里練習與冥想，吃精心準備的早餐，徒步去山頂的寺院聽故事，跟著僧人禮佛。夜晚的山林之間，漫天星云，腦子的每一刻都是放空的。

奢華酒店固然是快速了解不丹的方式，但如果想慢慢在不丹玩，拋開游客的走馬觀花，民宿或許是延長不丹旅行時間、更好地融入當地的好選擇。

我在普那卡住進了一間不丹傳統民居Punakha Mendrelgang Heritage Homestay，它是屋主自家的祖宅，內部經過重新設計規劃，打造成了民宿。這里有寬闊的庭院、暖色的房間、布滿書籍的寬敞的客廳和通透的半開放式餐廳，最令人難忘的是這里的不丹家常菜，與遇到的來自波蘭的旅行者。

不丹的民宿遍布全國各地，共有123家，都經過不丹旅游局的認證和審定，環境大多位于寧靜清幽的地區，非常適合清心靜思，和住酒店的體驗是完全不同的。與當地的不丹家庭一起生活，能真切感受不丹人的日常，和他們去參加村莊的活動，參與耕種和收割，采摘時令水果和蔬菜……而且民宿大多還提供烹飪課程，可以學習如何制作不丹餃子、辣椒奶酪燉菜、蕎麥面。從森林到廚房，農場到餐桌，是他們的日常生活。

即使在每個地方都住進不同的民宿，行程也絲毫不會感覺乏味。不丹有一個雷龍朝圣計劃（Druk Neykor programme），包含了不丹全境108個景點和古跡，因為是私人定制化的，想去哪里，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進行私人定制。

故事未完待續

在帕羅，爬完虎穴寺，泡完熱石浴，我整個人煥然新生。最后的那晚，一個人在帕羅市中心的路上閑逛，看著遠處5ce1d1a500ee4ec2eaea3f9985fd159f60628916e67639bdf831755d7106ccae夕陽西下的天空，中央菜市場依舊熱熱鬧鬧，可以清晰地聽到人們的熙攘交談，帕羅宗在夕陽之下被鍍了一層金光。河水潺潺流過，游客們穿著不丹的傳統服裝站在河邊拍照。

路邊的小孩和我打招呼，說了中文“你好”。不丹的年輕人英文都不錯，帕羅這條主街上有時髦的咖啡廳和甜品店，深入到街道兩旁的小徑里，又能看到當地人的日常，肉鋪、小餐館、不丹餃子店、理發店、玩具店……

未來的旅行模式或許會與以前的方式有本質上的不同，以前我們沉浸于“世界這么大，我想去看看”，現在的旅行是“世界很小，但我想深入探尋，讓自己有更好的人生經驗”。旅行已經不再是廣度上的跨越，打開手機，連上網絡，世界各地的信息撲面而來，你想知道的幾秒就能呈現在面前，而探尋真實的個人體驗最耗費時間，卻是收獲更多的。未來我的旅行將是專注的、體驗感豐富的，而不丹恰恰是在周游世界半圈之后，對人生做減法，需要沉靜下來去感受的地方。這也是為何回來之后，我還在留戀它純凈、佛系的生活，或許這也正是它之所以是幸福之國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