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蕭衍最得力的弟弟蕭宏任都督北討諸軍事即前敵總指揮時,調丘遲至軍中從事文字工作,第二年,丘遲寫下了著名的《與陳伯之書》。這是一篇駢散兼顧、情理兼顧的文章,也是一封勸降書。丘遲設身處地地為陳伯之著想,引起其強烈的共鳴,最終成功說服陳伯之率八千士兵降梁。后來,《與陳伯之書》被收錄于《文選》(第四十三卷)。這篇文章從南北朝政治狀況以及丘遲與陳伯之之間的聯系入手,其所言之肺腑與陳伯之產生了共鳴,同時利用典故與駢文的特點,寓情于理,成功招降陳伯之。文章的義理和藝術手法無論是在文學史上還是在歷史上,對后世都有重大的學習和借鑒意義。
— 丘遲及其生活環境 —
南北朝是南朝和北朝的統稱,是從南朝宋建立到隋朝統一全國之間的時段。在此期間,雖然南朝與北朝的發展方向都是合并統一,但是南朝前期強于北朝,后期則弱于北朝。這主要是因為南朝基本沿用東漢的制度,早期國力較強,士族與統治者逐漸安于現狀,輕視軍事,最終導致國家似強實虛;北朝時期,各族部落制度與漢魏制度之間經歷了選擇、交織與融合的過程,尤其是在五胡與漢族之間的互動中表現得更為明顯。政權更替比南朝更為頻繁,百姓長期在這種緊張的環境下生活,形成了世傳儒經之學與尚武精神。例如北魏孝文帝的改革、宣武帝的鞏固等,北魏不斷嘗試,最終找到了突破口。南朝梁武帝看到前朝皇室手足相殘的慘狀,不愿再發生類似之事,對宗室采取輕待政策,且對重罪犯懲罰較輕,他還通過制定《梁律》、減輕賦稅等措施,使梁朝的政治、經濟、文化達到南朝之鼎盛。丘遲的《與陳伯之書》便是在梁武帝執政時所作。梁武帝看上去是一位好君主,但其政策的實施流于表面,并沒有徹底解決問題,對南北格局的影響也很小,積弊嚴重,衰敗是定局。
丘遲,字希范,南朝梁代文學家,投入梁朝蕭衍門下并為其所重用。蕭衍在位期間,有大量的勸進文書為丘遲所作,后隨蕭宏出征北伐,《梁書·列傳第四十三》對其有詳細介紹。陳伯之,南朝將領,南梁建立后,試圖反叛,失敗后歸順北魏,后又歸順梁朝,《梁書·列傳第十四》對其有詳細記載。《與陳伯之書》正是作于丘遲跟隨蕭宏出征北伐之時,辭采華逸,情理兼備,成功招降了陳伯之。鐘嶸評:“范(云)詩清便宛轉,如流風回雪。丘詩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故當淺于江淹,而秀于任昉。”實際上,在梁武帝下達帝令時,既可武力攻打北魏而繳降,也可下達檄文來鏟除“叛徒”,然丘遲以“書”勸說陳伯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使之率領八千兵馬歸順南梁。以“書”來言弱化了兩者之間的敵對性,增強了兩者之間的情誼,更加人性化,這既是內容的成功,也是策略的成功。
— 言之肺腑的含義 —
丘遲以“書”規勸陳伯之時,并不是一味地讓其投降回梁,而是設身處地地從多方面替陳伯之考慮:陳伯之有鴻鵠之志,因受謠言之災而叛國。這個理由巧妙地為其開脫,同時寫到如今梁朝的寬大政策、北魏政治局勢的動蕩,展示出希望其棄暗投明、回歸故國之誠心。
丘遲以寒暄起筆,后以“將軍勇冠三軍,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表明陳伯之才華絕世、志向高遠,對陳伯之給予夸贊與肯定;“昔因機變化,遭遇明主,立功立事,開國稱孤”點明其因遇見明君而有機會立功,從而有豪宅好攆,甚是風光,如今卻成為“奔亡之虜”,整天擔驚受怕,“聞鳴鏑而股戰”,對陳伯之“昔盛今衰”的處境進行描述,在情感上容易引發陳伯之的共鳴,令其產生悔恨之感。緊接著,丘遲指出陳伯之離梁靠魏的緣由:主觀上是因為其“不能內審諸己”,未能認真考慮自己的內心,客觀上受有心之人的挑撥以及流言的影響,外部環境的干擾與內心的不堅定共同造成其“近魏”的結果。丘遲以此為說法,有責備之意,同時不乏體諒之情,為陳伯之的過失進行開脫,更加委婉與真誠。后來,丘遲指出梁武帝的“仁政”之策天下皆知,并舉漢光武帝寬待殺其兄之朱鮪、曹操重用殺其子之張繡的例子,指出朱鮪、張繡迷途知返,漢光武帝、曹操心存大義且重用,而陳伯之“無昔人之罪”,主上更不會苛待他。梁武帝輕罰之策也是事實,“將軍松柏不剪,親戚安居,高臺未傾,愛妾尚在”,意思是祖先、父兄、愛妾等心中牽掛之人皆在梁,伯之兄如朱鮪、張繡二人一樣重返舊路、投誠明君無須猶豫。
“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佩紫懷黃,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并刑馬作誓,傳之子孫。”這里指出如今功臣名將的高位與榮華,子孫也可受到恩蔭,引起陳伯之的向往與羨慕;反觀其為南梁人士,現在卻為北魏奔走,處境尷尬,南燕慕容、后秦姚泓二人叛國,終未得好下場,指出了“不育異類”的現實。“北虜僭盜中原,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攜離,酋豪猜貳。方當系頸蠻邸,懸首藁街。”這里意思是如今北魏政治混亂,陳伯之處境危險,如若堅持為魏所用,結局必然也是身首異處。“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描繪出一幅靈動鮮活、生機盎然的江南春景;“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于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悢!”這里一針見血地指出陳伯之劍指故國的矛盾心情,后化用廉頗和吳起二人的典故來說明懷念故國乃人之常情。結尾處丘遲再次指出南梁“皇帝盛明,天下安樂”,而北魏狼子野心,“掘強沙塞之間,欲延歲月之命耳”,若梁軍北上直擊,北魏必敗,從而回扣中心:望伯之慎重考慮,棄暗投明,方能大顯其才。
— 寓情于理的特色 —
這是一封情理兼備的勸降書,同時也是一篇特色鮮明的駢文。這封書信不僅表達了復雜多面的情感,還大量運用了對偶、引用典故等手法來增強文章的可讀性。
在對偶方面,文章以四六句為主,但也雜用五言、六言和七言,作者使用大量朗朗上口的句式,在語調、內涵等方面相互映襯,從而使文章的可讀性與傳播性大大增強。有單句相對:“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通過一正一反、一大一小的對比來說明大丈夫應志存高遠、胸懷大志;“聞鳴鏑而股戰,對穹廬以屈膝”寫出了陳伯之投魏后的驚險生活;“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通過主觀與客觀的對比指出了陳伯之離梁近魏是同一因素影響的結果;“朱鮪涉血于友于,張繡剚刃于愛子”“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寫出了朱鮪、張繡二人投明君的現實。有隔句相對:“夫迷途知返,往哲是與,不遠而復,先典攸高”是對陳伯之投誠的勸告;“佩紫懷黃,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文武之差,內外之狀,寫出了南梁功臣地位之重、權力之高;“夫以慕容超之強,身送東市;姚泓之盛,面縛西都”指出了二人的悲慘結局……整篇文章駢散結合,語言通俗,情感真摯,哲理性強。
在引用典故方面,作者并不是空有情感來勸降,也不是架空來說理,而是引用大量歷史人物故事、神話傳說來增強其說理性,同時起到借古鑒今的作用。丘遲用“燕雀”“鴻鵠”等古詞來說明陳伯之志向之遠大、決策之錯誤,用朱鮪和張繡的故事來說明南梁君主政策給予陳伯之的益處,借慕容超和姚泓悲慘的下場來說明陳伯之投誠的正確性,用“魚游”“燕巢”來說明陳伯之處境之危險、投誠之緊迫,用白環和楛矢的傳說來說明南梁國家的強大,用廉頗和吳起的故事來引起陳伯之對故國之人、故國之景的思念……大量典故的運用使其用語精煉、言簡義豐,不僅充實了內容,增加了外形之美,還強化了情感,使陳伯之感受到了丘遲與南梁的誠心,使其歸降的意愿更加強烈,最終于第二年三月在壽陽(今安徽壽縣附近)率八千士兵降梁。
《與陳伯之書》是丘遲的代表作之一,也是當時駢文中的優秀之作。明朝文學家張溥這樣評價:“其最有聲者,與陳將軍伯之一書耳!”作者通篇設身處地地替陳伯之著想,不僅指出了南北政治局勢,還傳達了明君正確決策的重要性,也點明了陳伯之對故國的思念,無論是情感還是哲理,都淋漓盡致地體現在文中;無論是用典還是句式的工整,都使文章更加散韻適中,獲得了較高傳播度與流傳度,對后世也有深刻的借鑒意義。
(作者單位:天水師范學院文學與文化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