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歌劇男中音角色的藝術特色探微

摘要：莫扎特是古典時期為數不多的在聲樂和器樂領域取得同樣成就的偉大作曲家。他擅長在歌劇創作中使用不同類型的音樂形象來塑造人物，并通過豐富的音樂元素和形式增強戲劇沖突。因此，完成他的作品需要歌唱者具備高超的演唱技巧和音樂素養。本文選取了莫扎特歌劇《唐璜》（Don Giovanni）中唐璜（Don Giovanni）的詠嘆調《讓大家痛飲，讓大家狂歡》（FinchAndal vino）和《費加羅的婚禮》（Le Nozze di Figaro）中阿爾瓦馬維瓦（Almaviva）的詠嘆調《你贏得了訴訟》（Hai gia vinta la causa）兩首作品為研究對象，對唐璜和阿爾瓦馬維瓦伯爵的表演風格深入分析，再加以闡釋和解讀，以此探究莫扎特歌劇中男中音角色的情感表達與藝術特色。

關鍵詞：莫扎特? 男中音? 演唱觀念

沃爾夫岡·阿瑪多伊斯·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1756～1791）是18世紀下半葉著名的歐洲古典主義作曲家之一，他的作品成為歐洲古典主義音樂發展的符號。作品領域涉及鋼琴奏鳴曲、歌劇、交響曲、鋼琴協奏曲等，在古典時期莫扎特也是少有的在聲樂與器樂領域取得同樣卓越成就的作曲家。他一生中有25年都在從事歌劇創作，共寫了22部歌劇，其中代表作有：《費加羅的婚禮》（Le nozze di Figaro）、《唐璜》（Don Giovanni）、《女人心》（Cosi Fan Tutte）、《魔笛》（Die Zauberflote）等。本文選取了莫扎特歌劇《唐璜》中的《讓大家痛飲，讓大家狂歡》（Finch'An dal vino）和《費加羅的婚禮》中的《你贏得了訴訟》（Hai gia vinta la causa）兩首詠嘆調作為研究對象，從而分析莫扎特歌劇中男中音角色的藝術魅力。

一、兩首詠嘆調的音樂概述

《唐璜》全劇共有12首詠嘆調。在該部作品的創作時期，莫扎特正身染重疾，而作品中的喜劇成分以及輕松詼諧的唱段，恰恰體現出他本人與病魔斗爭中頑強不屈的精神，彰顯了莫扎特樂觀豁達的人生態度和堅韌不拔的高尚品格。《讓大家痛飲，讓大家狂歡》的結構是復三部的曲式結構，音樂在節奏、旋律、結構的發展與邏輯上都具有獨特的布局，歌曲中的旋律與和聲互為依存。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莫扎特在創作這部歌劇時還對古典音樂的寫作手法進行了創新與突破。這首詠嘆調出現在本劇的第一幕第三場，是青年貴族唐璜在準備酒宴之前所演唱的，此時唐璜急于借此機會再次勾引農女采莉娜，并結識更多的婦女來添入自己的花名冊。

《費加羅的婚禮》全劇有12首詠嘆調，與《塞維利亞的理發師》《有罪的母親》合稱為“費加羅三部曲”。這部劃時代意義的創作推動了喜歌劇的發展，且具有豐富的人文思想，同時也是莫扎特歌劇作品中最受歡迎的一部。本文所選取的是第三幕中的伯爵詠嘆調《你贏得了訴訟》這首作品的結構為復二部曲式，篇幅較長，且調性復雜多變。詠嘆調的旋律音色及音樂速度對比強烈，將音樂中的戲劇性與情感色彩體現得淋漓盡致。這首主要描寫的是中年貴族伯爵在聽到費加羅將要贏得訴訟時演唱的，伯爵本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在聽到這一席話之后表現出來的先是震驚，再到憤怒，最后經過推理又認為自己勝券在握，該處的唱段體現出了伯爵一系列的復雜心理活動。

二、兩首詠嘆調的情感表達分析

藝術是情感的產物，也是情感的表現形式，要想準確地表達藝術作品中人物的喜怒哀樂，就一定要把握住作品內容。在歌劇表演中，情感的抒發要根據歌劇內容而定。因此，歌劇內容和情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對于一部歌劇作品來說，精彩的角色塑造還需要依賴在音樂作品的結構、旋律、節奏、和聲、力度、速度、配器等諸多要素，只有把握了這些內容，才能深入體會作品要表達的情感，對作品做出更為深刻和直接的個人理解，在演唱過程中，盡可能地發揮和調整自身狀態，把作品演義得細致入微。

《唐璜》中的主人公唐璜既英勇又多情，在演唱他的詠嘆調《讓大家痛飲，讓大家狂歡》時，需要認真推敲和反復斟酌，才能把握這一人物特質。劇中，唐璜讓仆人在他的宮中設宴招待村民跳舞、飲酒，并且想借此機會結識采莉娜。音樂結構是再現復三部曲式結構，其中，第9～16小節為A段（見譜例1），降B大調；伴奏織體和人聲旋律都圍繞主和弦進行，在第15小節時轉到屬和弦，第16小節又馬上轉回到主和弦上，后面的18、20小節也由屬和弦內各音支撐，這種簡單純重復、直接明了的歌唱旋律，表現出唐璜勇敢張揚、無所畏懼的性格特點。演唱時不需要有太多音樂處理，只要把字音發清楚，“白描”的唱法更接近于人物出場時直截了當的“宣言”。這部分音樂速度為急板（Presto），在樂句構成上，節奏較為方整，以四分音符和八分音符的形式組成“ ”的節奏型，并以四分音符作為始音和止音，剛勁有力，增加了音樂的律動感，表現出唐璜飲酒作樂、瀟灑無束的性格特征。因此，在演唱此段時，便需要音色鏗鏘有力，不容有任何的拖沓和猶豫，否則便與急板的速度和唐璜貴族身份下熱情洋溢、自由放縱的性格特點不符。

譜例1：《讓大家痛飲，讓大家狂歡》第 7～20 小節（選自歌劇《唐璜》第一幕）

在《讓大家痛飲，讓大家狂歡》后半部的F大調樂段中，在第36～42小節中（見譜例2）呈現4處休止符，幾乎每個詞尾都有一處休止，旋律又以一長四短（一個四分音符和四個八分音符）的循環節奏組織，氣氛歡快活潑，伴奏織體多次在同一小節中出現強、弱力度的對比，還加入了跳音等奏法，以上種種變化，不僅表現出唐璜玩世不恭、為所欲為的形象特點，也對演唱者提出要求，即在情緒上的熱情洋溢不等于狂風暴雨，那么輕快的咬字、靈動的運氣就顯得極為重要，這樣才能描繪出唐璜縱情狂歡的生活態度，進而符合作曲家對其人物性格的刻畫。

譜例2：《讓大家痛飲，讓大家狂歡》第34～47小節（選自歌劇《唐璜》第一幕）

第70～143小節為該作品最后一部分的A段，是A的變化再現，雖然在調式上完全回到A段，但是音樂情緒的表達卻與先前有很大不同。人聲聲部出現更多的同音連線，某些樂句尾音時值比A部分明顯加長，偶爾加入了顫音，大附點節奏在最后幾個樂句中反復出現，伴奏織體中力度變化增多。作曲家通過節奏變形、力度對比、表情變化、加入裝飾音等手法提高了音樂的戲劇性，使音樂情緒顯得更加的輝煌，再一次彰顯出唐璜的貴族身份氣質，他的玩世不恭和輕狂不羈躍然紙上。

其中，86～93小節和105～116小節中，都加入了“fp”（強后突弱）的力度記號，表現出唐璜吩咐仆人去“獵色”時的激情四溢、反復翻騰、難以按捺的狀況，是一種在得意又神秘、理直氣壯又有所顧及、穩操勝券卻還需精心部署之下的情緒和態度。因此演唱必須氣息平穩，聲音不能忽上忽下地隨著音樂強弱的走向發生位移，唐璜越是激情四溢、反復翻騰、難以按捺、理直氣壯、穩操勝券的時候，他也越是神秘、有所顧及、小心翼翼，并精心部署，此時，歌者要保持氣息平穩，就必須依靠腰腹的力量，同時快速收縮和釋放氣息，方可將譜面上的“fp”和唐璜復雜又豐富的狀況充分展現出來，而氣息就像雜技演員走鋼絲時的那根鋼絲，是絕對的依靠，是唯一的希望。

《你贏得了訴訟》是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第三幕中由阿爾瑪維瓦伯爵演唱的，劇中伯爵本想侵占蘇珊娜，重新要回他曾經放棄的“初夜權”，并且要準備以一張債據作要挾，與費加羅打官司。本來勝券在握的伯爵突然偷聽到蘇珊娜說，費加羅贏得了訴訟，非常吃驚，在懷疑和憤怒中演唱了該曲。整首歌曲分為宣敘調和詠嘆調兩部分。

第1～40小節為第一部分，宣敘調。宣敘調通常都是人物的獨白，多為敘述性段落，所以在演唱此樂段時，要重點理解歌詞的含義，了解人物的情緒變化，并以自然的、說話似的語氣用歌唱的方式表達出來。

當伯爵聽到蘇珊娜說費加羅贏得了訴訟后憤怒異常，于是莊嚴、高貴地唱起第一句：“Hai gia vinta la causa！Cosa sento？”（你們贏得了訴訟！我聽到了什么？）（見譜例3）。

譜例3：《你贏得了訴訟》第 1～3 小節（選自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第三幕）

通過歌詞大意我們可以知道，這里是質疑的語氣，所以在演唱此段音樂時，音樂力度不能唱得過強，應以驚訝的語氣來表現，并不是氣憤的情緒。

第5小節音樂速度進入急板（Presto），此時，伯爵唱道：“Perfidi”，意思是“背信棄義的人們！”，這一句則要唱出沖動和憤怒的情感（見譜例4）。

譜例4：《你贏得了訴訟》第 4～7小節（選自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第三幕）

接下曲，在第14小節時，音樂速度變為行板（Andante），通過歌詞“Ma sei pagasse la vecchia pretendente？”（但是，如果費加羅還清那老婦人的債務了呢？）可知，此處應為情緒的遞進，是一種猜測，所以聲音要變得輕柔，與先前形成對比（見譜例5）。

譜例5：《你贏得了訴訟》第11～17小節（選自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第三幕）

然而，當音樂在第17小節回到原速時，伯爵的心理活動又發生了變化，他認為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之中，所以，此處的語氣要果斷，咬字須特別清晰，并捎帶有一些諷刺的意味。

以上部分，音樂速度先后經歷了4次變化，決定了“驚訝—憤怒—猜測—諷刺”四種不同情緒的發展與走向。因此，演唱者在歌唱此段時，首先要注意音樂速度的變化，了解所有歌詞的含義，思考作曲家的寫作意圖，把握好人物情緒和心理活動的變化，才能更加完美地演繹出伯爵的人物形象特點。伯爵的形象多元且個性，他在外通常愛表現自己高不可攀的貴族氣質，背地里卻是一個狂妄、裝橫的偽君子。第41～160小節為歌曲的第二部分，屬于詠嘆調。此部分也可分為兩段，其中第41～87小節為第一段，第88～160小節為第二段。這兩段音樂的歌詞都是在講伯爵對費加羅的憤怒和準備實施報復時的心理活動，雖然這兩段歌詞大意較為相近，但是伯爵自身的情緒卻一直在發生著變化。

第一段中，音樂的速度為莊嚴的快板（Allegro maestoso），在第44～47小節里，音樂旋律不斷上行，直至第48小節處，旋律出現低八度大跳（見譜例6）。此時伯爵的憤怒情緒在不斷積壓中開始爆發，這也成為伯爵情緒崩潰的節點。在歌唱時，要注意音樂形式的變化（從宣敘調切換到詠嘆調），通過歌詞“vedro mentre io sospiro，felice un servo mio”（當我嘆息時，我的仆人卻在高興）可知，此刻伯爵除了氣憤，更多的是對仆人的蔑視，認為自己身份高貴，勝券在握，歌唱時應該展現不可一世和滿不在乎的語氣。

譜例6：《你贏得了訴訟》第44～48小節（選自歌劇《費加羅的婚禮》第三幕）

其中的第54小節，音樂開始從D大調向E大調方向離調，之后在第 59～66 小節中，逐漸發展至A大調上。整體上，旋律偏向級進展開，人聲旋律的變化音增多，在連續附點的支持下，張力十足。歌詞“unita a un vile oggeto chi in me desto unaffeto，che per me poi non ha”（我要眼見一個卑賤的奴仆與她共結連理，她撩動我內心的激情，對我卻無動于衷）與旋律的配合，生動地刻畫出伯爵心懷的嫉妒和不甘，相比于下三濫的仆人，他認為自己的顯赫身份，理應得到蘇珊娜的愛。所以在演唱此段時，要精確把控氣息，適當運用阻氣辦法打開上口蓋，吸著唱，使每一處大附點和小附點的遞進感得以展現，并以此表達伯爵內心所受的抽絲撥繭般的折磨；小二度和大二度的級進要唱得百發百中，聲音的連貫且不允許出現滑音。這短短一段曲調中，其實隱含著伯爵在靈魂深處想做“善事”又不能戰勝個人私欲的矛盾心理，演員也要圍繞這一點，精心設計和安排自己的情感表達方式。

綜上所述，通過對以上兩首歌劇詠嘆調的分析，不難看到，要充分表現歌劇人物情感的真正內涵，就不能單憑借嗓音優勢和歌唱技巧來詮釋作品，而忽視情感因素在演唱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和影響。演員應當結合作品的自身特點，分析和理解作曲家所潛藏的寫作意圖，以及每一部分所要傳達的情感內涵，進而演唱和演繹好每首作品。在表演過程中，除去深入了解歌詞大意，準確定位每一樂句甚至每一單詞的情緒和情感特征外，還要分析作曲家賦予音樂的表情、力度、速度等，將其完全還原到歌劇角色的塑造與情感的表達當中，只有表演者通過多角度、全方位的練習與把控，才能達到情真意切、入木三分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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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鄒鑫，山西大學音樂學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