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撞破青春這道南墻

音樂劇《南墻計劃》里有一首歌這樣唱：“我把南墻撞了，撞得還挺疼的，可我沒想過回頭，因為那是我的選擇。”故事里的小六想去追尋自己的搖滾夢，“撞南墻樂隊”在喧囂的反對聲里勇敢地組建起來。漫天的雪花洋洋灑灑，落在十八歲的長夜里。

從劇場走出來的時候，上海三月的春風迎面和我撞了個滿懷，對街的紅綠燈不停閃爍著，二十一歲的我和十五歲的我擦肩而過。

十五歲的我，是躲在幕布后的隱形人。我找不到生活的方向，每天戴著彎彎繞繞的有線耳機，聽不清也不愿聽外面的聲音，孤僻得像蜷縮在龜殼里的烏龜，心想著：就這樣安靜無聊地過一生好了。但一場演出，打亂了我的所有計劃。

戲劇學院的一場畢業大戲將在我所就讀的初中上演，每個學生都如約拿到了入場券，我照例搜尋到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演出的劇目是曹禺的《雷雨》。在此之前，我從未接觸過話劇、音樂劇。演員在還原劇情所處年代的舞臺場景中，用生動的臺詞、豐富的肢體語言演繹劇情，伴隨著調動氣氛的背景音樂，時光流轉到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滂沱的大雨用力清洗著說不盡的愛與恨。

我被震撼了！演出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謝幕，我卻很難出戲。我在課后翻閱了《雷雨》的原著，曹禺在序言里寫道：“在《雷雨》里，宇宙正像一口殘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樣呼號也難逃脫這黑暗的坑。”文字的力量是永恒的，穿過厚重的歷史，凝結成一張張薄薄的紙，抵達少女的心底。人物的命運起起伏伏：渴望自由卻落入囚籠的繁漪，沉浸在理想之鏡中的周沖，還有無時無刻不在算計的周樸園……雨聲淅瀝，鐘聲叮咚；夜幕低垂，野草勁生。

讀完《雷雨》后，我找來曹禺的其他作品閱讀。《日出》中那個“喜歡太陽，喜歡春天，喜歡年青”的陳白露，心懷理想地踏入都市，卻自始至終無法探尋到“理想之家”；《北京人》中三個身處不同時代的“北京人”，代表著三種不同的文化，又匯聚在一方天地里……曹禺通過語言文字、情感思想創造出一部部驚心動魄的戲劇，其間蘊含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他的戲劇就像我青春里的一根根蠟燭，搖曳的燭光照亮了黑夜。

這是我第一次具象地感受到理想的力量。我想學寫劇本，想有朝一日寫出好的劇本。燈光打在紅色的幕布上，演員在舞臺上盡情地表演，將故事完整地詮釋出來，又融入新的生命力。我買來莎士比亞的戲劇集，摘抄曹禺的作品，在網上搜索話劇片段，一點一點地學習。認為生活單一無聊的女孩終于有了盼頭。我讀不懂藝術表現手法，也不理解創作原理，我只知道自己心底有一場落日，燦爛又盛大。我熱愛字里行間的故事，熱愛閃閃發光的舞臺。

夢想生長在一塊平原上，我不斷地充實自己，不斷地澆灌它。我常常在想，撒下彩色種子，倒入豐厚的肥料，平原上會不會開出一朵朵長著翅膀的小花呢？

我不知道答案。

但生命苦短，我知道我想去試試。很想很想。

我讀了很多戲劇劇本，嘗試了很多次劇本創作。它們是瑣碎的囈語，是精心鋪排的場景；是激烈熱情的，是平靜無味的。它們被安放在電腦中一個名為“我的南墻”的文件夾里，字里行間，是孤獨的少女試圖走向世界的橋梁，是無聊的少女探尋生命秘密的入口，像一陣會呼吸的晚風，從炎炎燥夏吹到銀裝素裹的寒冬，一年又一年。

高二那年，我偶然得知了與編導藝考有關的消息，心里的海水不斷涌動著，理想的火焰燃燒著。我將消息認真地謄抄在筆記本的扉頁上，一筆一畫，恍若謄抄著自己的命運。父母對我的理想保持著“不贊成也不反對”的中立態度。課后，我兜兜轉轉，換乘三趟公交，擠過人群，咨詢了多家藝考培訓機構，才知道密集的集訓學習會占據大量的主課學習時間。

父母的沉默表明了他們的態度，事實也證明：我確實不是一個能很好地兼顧藝考培訓與文化課學習的人。最后，我在不甘和遺憾中放棄了。那道高高豎起的南墻，擺在十八歲的我面前，我卻根本沒有將夢想高聲呼喊出來的勇氣。我給那臺電腦設置了新的密碼，把它鎖進了老舊的書柜，連同十五歲那年，那個躲藏在劇場紅色座椅后的少女的夢。

我拼命地學習，按部就班地填寫高考志愿，跟隨生活的指示平淡地度過青春。在平淡的生活里，人最容易產生幻想。我看了許多故事，我讀了《精衛填海》《夸父逐日》，我喜歡《堂吉訶德》《喜劇之王》。學校附近有一座橋，遠處的汽船緩緩駛過，江面波光粼粼，就像被碾碎的綢緞。站在上面，周遭會變得很安靜，沒有人會停下來看你，沒有人會關注你的理想。一切都靜悄悄的，靜得只能聽見心跳的聲音。

你聽見了嗎？

我重新將那臺破舊的電腦拿出來，擦拭干凈書上落下的灰塵。我加入學校的話劇社，通過網絡平臺學習劇本創作的方法。我不停地寫，那些只言片語，寫得很青澀也很糟糕，但我再也沒有想過放棄。我不停地兼職，努力地攢錢看話劇，看音樂劇，坐在舞臺下感受戲劇無窮的力量，又在那一場場戲劇的落幕時分，感受身體里的那一簇火，在熱烈地燃燒。二十一歲的我，想努力去完成自己十五歲那年就種下的夢想。

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一道厚重的南墻。但我再也不想逃避了。

“我把南墻撞了，撞得還挺疼的，可我沒想過回頭，因為那是我的選擇。”歌聲像一場及時雨，滴滴答答，落在我的心上。我會沿著崎嶇的山路，踏著堅定的腳步，在黑夜四處摸索著，一直向前走。

青春的南墻是那樣厚重，我們懷揣著理想探索青春的大門，卻時常因為不那么勇敢、不那么堅定，僵硬地停滯在原地，將如煙火般絢爛的美夢全部熄滅。

屬于青春的劇本從來都沒有回頭這個按鍵，它短暫，它絢爛，像如水涼夜里的曇花那樣易逝。所以，我們都要勇敢一點。

（本刊原創稿件，Cyan Li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