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東洋
雖然心里覺得古怪,但自從頭發不再長長之后,確實省去了他很多理發的錢和麻煩。
他不是禿頂。不僅不是禿頂,頭發還挺濃密,至少從前給他理發的理發師都這么說過。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頭發突然就不再生長了,一直是現在這個長度。
他還記得最后一次理發是在什么時候。那是一次計劃之外的安排,在某個周一的傍晚而不是通常的周末。他沒有預約就直接去了發廊。他認識的理發師不在,一位陌生的理發師給他理發。
那次他把頭發剪得很短,比現在短很多,所以他能確定,在最后一次理發之后他的頭發還長了一段時間。有一次他解手之后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看自己,覺得又該理發了,“不過眼下事情太多,忙過了這段再去剪也不遲”,他一邊想一邊用沾了水的手捋了一把頭發,跟鏡子里的自己告別,離開了洗手間。
或許真是太忙吧,后來他就把這件事情放下了,又過了很長時間頭發也沒剪成。直到有一天在浴室里洗澡,他換了新牌子的洗發水,正抹了一腦袋的泡沫,沉浸在新鮮的味道中。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馬上沖掉泡沫,跑到鏡子前面。他抹掉鏡子上的水霧,看著里面濕漉漉的自己,頭發軟塌塌地扒在頭頂,水珠滴下來,順著他的眼角與鼻翼,一直流到了嘴角、下巴。
從那之后他就特別留意自己頭發的長度,偶爾還要仔細查看有沒有脫發和斑禿的跡象——好在沒有。不過,頭發的長度,真是再也沒有一點變化了。
他會回想最后那次理發之后都發生過什么。車禍肯定沒有。猛烈的頭部撞擊?也沒有。這是身體發生詭異變化時通常可以想見的原因,卻也過于文學化。他沒有過度的悲傷與狂喜,也沒有其他明顯的癥候,沒服用奇怪的藥物,沒有爛醉過。他想了結與那個女人的關系,并且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聯系過她……他很難把頭發的奇怪變化,歸結到這些平常的事情上來。
他覺得自己的頭發已經死去;可轉念又想,或許掉落才是頭發的死亡。他的頭發仍然好好地待在他的頭頂,牢牢地抓著他的頭皮。他想過去看醫生,但又信不過他們,不覺得誰能給出有效的建議;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覺得自己需要什么建議。
他幾乎從未試著回想最后一次遇到的那位陌生理發師。但有時他還想再去找她修理一下頭發,讓它們看上去更整齊些。不過最終他也沒去。或許因為頭發不再長長了吧,就顯得特別珍貴,一絲一毫也不舍得失去。
選自《海燕》
2024年第3期